《风的另一边》作为威尔斯生前最后一部电影,是电影考古学的重要部分,如果不能让它重见天日,便永远无法完整地理解威尔斯的电影生涯和艺术遗产,永远无法为这位传奇大师书写下完整的句号。在威尔斯生前的最后15年,他的心血都在这部影片上,但由于资金的问题,加上威尔斯希望自己能够全权掌控整个过程却始终不能如愿,以至他最终没能完成电影的制作,只是留下一段时长42分钟的短片和部分素材。

也许天才是注定无法被理解的,威尔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人意志的干预,而他又不愿摆出妥协的姿态。在强势中让步;在坚持中退缩,最终留给我们所见到的遗憾的呈现。无论如何,哪怕被资本一再否定,压制,却仍无法泯灭那颗为创作而生的炙热灵魂,天才的伟大甚至可以脱离整体的把握,在支离破碎的片段中散发出灵光的一撇。《安巴逊大族》是如此,悲剧的结局与好莱坞这个造梦之都完全背道而驰,威尔斯对家族命脉的尖锐捕捉温柔而精准地向世人宣告一段岁月的消逝,随之而来的是所承载家族记忆的淡出。《历劫佳人》更是如此,资本家们甚至需要使出欺骗的手法来压制威尔斯的强势,庆幸的是曲折的道路往往通向相似的结果,一时的失利不会影响后世的认可,唯一可惜的是那个处在一切根源的天才无法亲自见证属于自己应得的荣誉。《风的另一边》可谓是为威尔斯最为自信的一部作品,自信到他敢于声称这是一部超越《公民凯恩》的伟大作品。但是,迎接他的满腔热血的依然是现实的冷眼,以至于到死都没能见到影片的问世。

威尔斯在票房价值问题上屡受挫折(这当然打击了他的创作热情)的原因,归根结蒂是由于他是一个电影诗人。好莱坞的财政专家们(同样也包括世界各地的电影观众)能接受优美的散文(如约翰·福特、霍华德·霍克斯的作品),甚至能接受富于诗意的散文(如希区柯克和波兰斯基的作品),但在接受纯粹的诗、传说、寓言和神话时却颇感困难(如库布里克,大卫·里恩)。倒也不必恭维威尔斯如何对自己忠贞不渝、毫不妥协,因为他想改也改不成:每次他说“开始”的时候,他都会把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改变成富有文学性的诗篇。

《风的另一边》是关于一个好莱坞老导演正在拍摄或者说刚拍完他最后一部影片的故事。这部影片从1970年开拍,后来就象威尔斯当初拍《奥赛罗》时那样停停拍拍、拍拍停停。奥逊·威尔斯不愿意让人们在主角身上认出他的特征,所以在演员的选择上,犹豫了好久才选中扮演导演哈纳福特的演员;因此,他拍片时煞费苦心地把各场戏细细“分割”,以便推迟拍摄哈纳福特的镜头。到1974年,他才决定把哈纳福特的角色交给与他志同道合的约翰·休斯顿。我们也不应把这部影片看作是威尔斯告别电影创作的作品——相当于让·谷克多的《奥菲斯的遗嘱》那样的作品——只能说,威尔斯的作品中倒有四分之一带有遗嘱的因素。从《公民凯恩》开始,到《阿卡汀先生》和《堂吉诃德》;人们注意到威尔斯偏爱传记——关于存在的决算表、对过去时光的深入探究。所以完全可以预言,关于好莱坞、影迷、传记作家、记者……他一定还有好多话要说……在这部影片中,哈纳福特甚至嘲讽地统计有多少部奉献给他的书。影片中还有一处给某个角色编了一句绝妙的台词,“你知道他们在莎士比亚的戏里也用化出化入吗?”

我们试图拼凑这残存的几十分钟片段,并尽可能切合威尔斯的本意剪辑在一起,得到的便是威尔斯另一边,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另一边。这就像发现了奥兹国仙境或消失已久的坟墓。这部电影正说明了艺术源自生活、生活反照艺术。它现在之所以变得如此传奇,是因为太多人参与其中,希望完成影片,却又一次次地遭遇失败。重要的已经不在于影片本身,而是在于随之而来的重塑记忆,重构历史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