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这是一篇25天前就应该发布的导演专访稿件。

它直到今天才发布,除了我治疗十几年都无法康复的拖延症,还有就是,我舍不得。

我是真的有点舍不得把它发出来,我怕发出来后,我就不再那么惦记它了。

那这篇专访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呢?

对于电影媒体工作者而言,它在电影工业随时会卡死在命令的危机下,在内娱濒临粉碎的时刻,它所携带的用来抵御恐惧的坚定,可以暖胃,可以舒心。

对于一个影迷来说,它是一面光亮的镜子,你能从中对照到自己当年因为电影重获生命力的动人时刻,它像我们人生第一次去了解一棵苍天大树,下意识地,也想去延展一下四肢与筋骨。

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渴望对抗沉闷的,迂腐的,落败的,倒退的现实的人,它像夜里跳出阴云的圆月,只要你专注地奔波在前进的路上,它就会照亮暗黑里的迷雾,你的双眼不会干涩,你的头脑保持着清醒。

这简直就是一篇关于养生的专访,毕竟,生活早就病入膏肓了。

孤独,卑微,自艾,胆怯,空落,是这位导演最初的仪容。

自由,愤慨,慎独,不惧,猛然,这是导演成为导演后的完整。

谁做到的?

电影,也是每个与电影为友的人。

电影开始让他对自身有了要求,他也由此决定提高自己,创造影像表达。

他的经历,同时也证明了精英教育是必不可缺的,它哪怕一时战胜不了愚昧的基数,但也永远是社会的基底。

这位青年导演叫张中臣,但我们先不着急介绍他获得最佳电影及导演奖的《最后的告别》,我们先来了解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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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臣(中)

他有很多身份,农民的儿子,电影学院的保安,彭发的剪辑师,自己的导演。

我们今天就看一下,电影之子,如何因为电影,开始形成真正的自己。

为他那句“如果不能用电影做表达,我会选择去死”的获奖词,找到一个真实的出处。

在过去,这句话一点也不矫情。

01.极暗童年:魔鬼在身边,记忆埋进河边的坟地

我出生在安徽省宿州市砀山县的一个村子里,叫张庄村。

这里是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四省交界,我们县发展一直不好,因为每个省都不管我们,四不管地带。我到现在都没有去过自己的宿州市,平常都是去河南玩,骑摩托车40分钟就到了,再骑一个多小时就到江苏徐州了,最后到山东枣庄。它是这么一个被割裂的空间。

我们那边也有特产,砀山酥梨,从前是给皇帝上供的,所以我们那也叫梨都,每年都有梨花节。因为是平原地带,一马平川望不到头,冬天起霜起雾的时候特别美,就像《永恒和一日》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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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头的果园

说回家里,我是家里老三,还有哥哥和姐姐。我妈是农民,我爸是农村语文老师,平时喜欢创作,写诗,写写小说什么的。《最后的告别》里那三首诗都是我爸以前写的,很早以前,八九十年代了。

早年农村教师会被村里人看不起,因为在农村不干活,赚不到钱是不行的,特别是七八十年代,我爸八几年就开始教书,那时候才二十岁出头,村里边很多岁数特别大的人都是我爸的学生。

我爸性格特别内向,他是被空间给压抑的,他其实很不喜欢农村。我记得小时候他点煤油灯写作,我妈就很烦他,你怎么还写作,你就应该陪我剥棉花。

因为我妈很累,从我妈的角度讲,她每天干农活还要照顾我们,我爷爷奶奶他们也要帮我叔叔带五个孩子,其中一个是聋哑人,《最后的告别》主角为什么是哑巴,就是因为这个。那时候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但是我记忆里,我们家庭环境是极其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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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臣家的院子

我对童年记忆很黑暗的地方,来源于一次邪念的焚烧。

那是2000年,我当时九岁, 9月1日的早上,大家暑假开学,我们农村都会起很早,一起背着书包叫发小去上学,当我走到他家院子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里边围着好多人,一大群人。我当时个子矮,就从那些大人的腿缝里,看到发小的父亲,他被绑在院子里的一颗梧桐树上,身上沾了很多血。

为什么绑住他呢?

因为8月31日晚上,他把自己两个儿子给杀了,就是我发小和他弟弟,他弟弟应该才上小学一年级。

我童年记忆里有一个“红孩儿”,在我们那流传特别长,说“红孩儿”晚上喜欢吃人,就给我们小时候造成童年阴影,后来知道“红孩儿”是真的,但他不是吃人,是走火入魔后做一些特别狠的事。

我创作《最后的告别》剧本的时候,不知道我发小的父亲为什么异化,听我爸讲,他还有一个导火线,是什么?

我父亲每次教完书都会打暑假工,发小的父亲也会跟我爸一起去,他们有次去徐州,干完活,发小的父亲偷偷把蚊帐拿回了家,一个蚊帐而已,我爸说不知道谁故意搞他,就举报了他,他心里极度恐惧。就这么个事情,一个不值钱的蚊帐,是一个导火索。

至于为什么杀他两个儿子?其实是他晚上经常会戴一块手表,但那晚手表不见了,就想让他的两个儿子帮他找,两个小孩晚上睡得很死,就没人帮他找,他就拿斧头先把大儿子劈死,小儿子醒了,在堂屋里拼命跑,堂屋里三间房子门都被反锁了,小儿子被发现时,就死在门缝里。

这些,我当时只了解到30%,只知道发小被他爸爸打死了。

原先我们农村因为夏天太热,大家都打开着门,或者睡在屋顶上、路上,各自串门,很轻松的。这件事之后,各家都锁着门,晚上不敢出屋。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发小的父亲是被判刑了,枪毙了,还是去精神病院了,甚至有人说他逃走了。

整个村,没有人知道。

发小的母亲后来也改嫁了,我妈妈有一次在赶集的时候碰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互相看了眼对方,转眼就在人群里消失了。

而我呢,失去了一个伙伴,他的坟地,就在我以后每次上学必经之路的小河边上。原本那里有一个断了的树枝,我们会抓着它学人猿泰山在空中荡过去,后来再也不会了,因为那有他的坟。

02.荒芜时光:恐惧饲养灵魂,电影初露微光

那件事之后,我爸就把我送到特别偏僻的一个私立学校,两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我那时候上四年级,才十岁啊。

当时学校宿舍满了,进不去人,但学校附近有村子,分配了几个双人上下铺的床,睡在旁边村子里边,每次要走一条漫长的黑黑的夜路才能到。

好恐怖,我不想在这儿,我特别害怕。

我妈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在校门口大哭特哭,我妈说那咱不上了。但我最后的意思,就是,咱们学费都交了,还是继续吧。

坚持下去,慢慢就变好了。

连成绩也开始变好了,当然,其实也是被打出来的,我对那个数学老师有点阴影,他会拿皮带抽你。

上完五年级,我就考到县里最好的初中。

结果,一到初中,人就开始自卑。因为那所初中里大多数学生都是县里的户口。

我一个村里来的,都不用说话,光看穿的,看吃,就能分出来。我根本就是过了三年自卑的生活,但父母都不知道我这种心理。

那时候就开始学坏,去网吧打游戏机,第一次去是在初二,玩街机,打拳皇。学校旁边还有一个社区,里面有乒乓球室,还有一个录像厅,就是一台大电视,我有时候不回家就每天交五块钱在这儿看碟片。

我其实从来没看过电影,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露天放过《地道战》,那天还下雨了,对电影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点存留的信息都没有,之后也再没看过。

上了初中,学校会组织,去县工人电影院看电影,当时我因为想吃棉花糖,进去比较晚,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怎么也找到不人。

我就身处黑暗之中,特别恐慌,放的是一个黑白抗日片,演的是几个鬼子在村里乱窜,杀妇女,还是在我们县里拍的,好多梨花。

我当时对电影的唯一情绪就是恐怖。

直到刚才说在社区看电影,看录像带,才开始对电影有喜欢。当时最爱看的就是托尼·贾的《拳霸》,每次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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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霸》海报

其实县里还有一个放黄片的地方,叫“天幕”,它在一个三层楼巷子里,特别偏的一座楼,有小窗口,你给他几块钱,进去就行,随便看,里面一张老式的木桌子,放着一台彩色大电视。

县里那些拉三轮车的,开三蹦子的,经常来这里看黄片。我同学就带我去了一次,但那天没看成,有些老头说“不看了,看腻了,放个武打的”,结果你知道换了个啥片么,我在多年后才知道名字——《杀破狼》。

后来我中考考了600多分,上了二中没上一中,但高中的时候开始去网吧包宿玩CS、跑跑卡丁车,玩到每个月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成绩就一落千丈,全部荒废。

在学校赊账太多了,身份证给扣下了,老师就找到我父亲,但我真的一点课都学不下去,我也意识到我做错事,但扳不过来,一听老师讲课我想死的心都有。

直到高中毕业,我还欠学校600块钱,我不敢跟父母要,就跟我哥打电话求救。高考完,2008年,我就来了北京,投奔我哥。他当时在大兴的工厂里,专门做肯德基那种外卖包,我就在这工厂做了两个月,查高考分数都是在这的工厂查的,就记得300多分。

其实我哥他原本是特长生,画画的,还爱表演,初中毕业汇演他还演包青天,我们全家人都去看。他偷偷来北京,最终是想学电影。

但直到那时候,电影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我还是继续,去西安上了个大专,学机电工程模具制造。

在西安上大专的三年,每天过得都是无聊的日子,上网,睡觉,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聊,我能意识到这一切,但是无法改变。

2011年,上了两年半后去芜湖美的空调实习,是我一个朋友介绍去的。

我当时分在胀管车间,就是做空调里面的过滤网,一片片的网格,它要铜管穿起来,压缩成一个铝片,放在空调的外主机里面。一个叶片要穿10根铜管,女生来负责,我们前一个流程穿好,穿好是散着的,它需要用胀管挤压成硬性的,把这些网片强压力,把它凝固化,我们就负责把散着的网放在胀管下面,按开关,巨型的机器就压下来了,压下来之后,升上去把门打开,再把这三个放下来。

我说的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每天都这样。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事件,我们一个玩得特别好的电工,他在修线路的时候,没有保护措施,触电了,直接摔下去,头朝地,硬摔在车间的地面上,地面是很硬的塑胶地。

那时候我20岁,我从工厂到朋友租的房子,每天要走一条很长的路,这条路对我很重要,我就在路上走着走着开始想,我到底在干吗?

因为除了这条路,我在别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问题。

我想离开,必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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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工厂车间前最后一次和同事检修设备

我就又去找我哥,他当时已经当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保安队队长。

我把电脑卖给我同事,坐着火车就来北京。我哥去北京西站接我,坐十几路的公交车,坐到蓟门桥北,西土城路四号电影学院那一站下车。

他把我领进了北电。

03.保卫北电:电影开了光,人开始活了

回到2008年,那年我去西安上学,我哥他就去了电影学院做保安,因为他管理能力还行,慢慢就成了队长。

当时我就住在他保安队宿舍,就是电影学院C楼旁边有个小屋,在角落里,再往旁边走就是导演系的教室了。他说你就在这待着吧,他要去上课了。

我一开始就在北京四处乱窜,逛逛公园,当年来这也没逛过。还是无聊,我哥也觉得我无聊,就说,你去听听课玩吧,我就跟着学生去听课了。

我至今记得很清楚,C楼114,电影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我就坐在最左边过道的第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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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学院蹭课

我听了第一堂课,大师研究,研究李安,拉的片子是《喜宴》,她的PPT上是机位图,讲解电影里一家人吃饭的戏。

我什么都没带,就在那坐着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就感觉自己当时越来越全神贯注,除了电影,没有任何东西干扰到我。就这么听着听着,下课了!我竟然听进去一堂北京电影学院的课!

你说我都听懂了吗,也没有,但就是能记住老师讲了什么。

讲电影,放电影,真爽,真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都去听课,那时候管的不严,好多课都可以蹭。

但如果我长时间在保安队住着却不上班,会被人说闲话。而且我哥后来也不当队长了,他想好好的上课,不想管这些事。如果还想继续在这听,我就要当保安。我就去这家保安公司入职了,签合同上班。

然后我就开始上课了,头一年是2011年,有课就上,能听的课全听,不管听不听得懂。

电影学院保安有两个特别好的职位,一个是监控室,还有一个夜班巡逻队,晚上拿着对讲机在学校里面窜,因为这两个岗位不太影响白天上课,所以竞争比较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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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10点集合

其实电影学院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就是偷盗自行车特别多,丢了我就去查监控,把这个人找出来,报个警。

还有一次某知名导演的女儿的车牌找不到了,被人撬走了,我就帮她查,结果是他们班的学生恶搞她,开个玩笑,她后来知道是谁,也没再追究。

在北电当保安,还能近距离和导演接触,有一年吕克·贝松来电影学院,我就是“保镖”,护送他一路,还有米哈尔科夫也是我贴身保护。

因为我从小自卑,到了北电更自卑,内心是特别不想让周围上课的学生知道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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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摩毕联作业

当我听说电影学院有个继教学院可以考专升本的时候,刚过完年,我就马上开始备考。

第二年我就考上了导演剧作方向,我还记得专业课面试时,文学系的孟中老师面试我们,他说你现在工作是什么?我说我在当保安。他说你当保安做什么呢?我说我现在在监控室这个岗位。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监控室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就从我的角度分析监控的视角以及空间的关系,我举了个例子,我喜欢听徐浩峰老师的课,我知道徐老师每天几点到学校,在监视器面前,我就从大门开始看他,从大门走到下一个路口,到C楼门口了,接着走到114,我会这样一直跟着他。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不一样,有的是固定的,有的可以摇,我就说了我的想法。

孟中老师觉得挺好的,我这就过了,录取了。后来拍《最后的告别》,里面监控室的元素就是我做北电保安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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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

上了专升本,因为继教学院它是两年半,非全日制,所以我是寒假入学。但对我来说已经意义不大了,因为学校的课我基本都上过了。

可是保安的工作还得继续干,不然我没有生活费啊,那时候一个月1500元,管吃住,在2012年这可不低了,他们有的人最早来的时候才800元一个月。

我是完全被电影迷住了,每天看电影看书,认知不同的体系,认知世界,早就忘了《杀破狼》。不是说《杀破狼》不好,是在那个状态下不会再看这种片子。

这么说吧,从2011年到2015年,四年的学习积攒时间,我相当于一般人的8年到10年的量。

有一个东西拯救了我的生命,什么都不重要,活着还有点意义最重要。

04.重返社会:一条叫“现实”的鳗鱼

2013年的时候,我开始试着用手机拍短片,找不到演员,就找我同事王耀德,他一直在演我的片子,那时候他还有头发,演到《最后的告别》头发都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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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臣宿舍,睡在导演对面的王耀德

我拍的第一个短片叫《新闻》,豆瓣有词条,我的词条还是《天坑人家》导演姚祖彪帮我建的。故事很简单,就是那年上海元旦外滩踩踏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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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海报

那件事对我刺激特别大,这么惨痛,但天上还放着烟花,我觉得这个世界被割裂了。然后我找了很多新闻素材,再把原子弹第一次爆炸的画面拼贴在一起,加上踩踏事件本身的新闻,交叉起来,结尾落在电影学院保安宿舍二号公寓的宿舍,王耀德站在窗口,镜头缓缓拉开,一座大楼把他包裹着,外面一群人还在开心的欢呼,“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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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短片作业时的“对赌协议”

到了2015年毕业前,已经有人找我剪辑。学校有一个机房,会有老师讲剪辑的基础操作,我就在那里学。最主要我拍短片的时候,我也找不到别人剪,只能自己剪,我自己剪我还没有电脑,我还要借,那时候买不起苹果啊。

后来有些人听说我会剪,就找我。其实都是学生的短片,还有一些特别简单得采访之类的,正反打而已。慢慢我就喜欢上剪辑,特别喜欢,大家也都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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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剪辑学生作业

现在问我学校短片拍得好的,反倒是沙漠有一个短片叫《黑鱼》,祖峰演的,有点像今村昌平的《鳗鱼》,讲的是一个从看守所里面放出来的人去寻找一个人。有一个镜头,结尾时祖峰带着女孩骑摩托车,那个感觉还挺好。

快毕业的时候,我意识到北电是我的一个安乐窝,是我们几个人的小乌托邦,但2015年那个过年的冬天经历了一些事,我发生了一些转变。

就在刚刚过完春节,我正动身回北京,当时我哥有一个朋友,他是一家人开车回北京,我妈不想让我买火车票,她让我跟着人家的车来北京。但我不想,跟他们又不是很熟,我特别不喜欢膈应的感觉。

最后这段路程就特别有意思,他们路上会遇到很多亲戚,会去亲戚家串门,就带着我一个外人,一起串门。他们招呼我,我就很难受,结果从我家到北京停停歇歇开了将近30多个小时,原本几个小时就能到。

我回到北电后,就在想这一路发生的事情——我真的要去社会了,不能再在这里待了。

后来一个机缘巧合下,我参与了一部彭发监制的电影叫《虐杀12小时》,那部戏缺剪辑师。

我以为招的是剪辑助理,就报了一个助理的价, 没想到到了现场,就我一个人剪。

我这是第一次剪剧情长片,彭发导演看了我剪的戏,觉得可以,那就咱们一起做定剪。其实我之前对彭导不太了解,后来知道他以前是“亚洲第一剪”,剪《风云雄霸天下》《无间道》什么的。

我以前就对自己说过,剪足够多的片子,不管是烂片还是好片,就可以拍自己的电影。真的,我一开始就是不停地剪,剪了20多部长片。

因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我没有退路,我只能先保自己的饭碗,有的人可以在家待着写一年剧本,我不行的。

但在空余的时间,我还不能因为我剪的这些东西而被干扰到,我还要积累自己。

所以我至今每天要坚持看一部电影,不要偏离自己喜欢的电影。

05.扪心自问:影像,盘问孤独的吐真剂

现在回看,我最要感谢的是彭发导演。

他那时候问我,平时有工作吗?我说没有,他说你以后跟我剪片。2016年,我剪了他的院线电影,也是我剪的第一部院线电影《会痛的17岁》。

我最近剪的是一部钟汉良和吴镇宇的片子叫《宿敌》,讲澳门的,警匪动作片。

到了2018年,我决定放下所有的工作,不再接活,全身心的做《最后的告别》。

我到了表达自己,认知自己的时刻。

我当时好多年没有回老家了,一到老家,一看到那里的人,我就受不了,就想哭。

就是,你觉得他们有可悲的地方,但他们又活得特别有生命力!

你爱他们,又恨他们,就这种很矛盾的感受特别撕扯我。

所以我的第一部电影,一定是童年记忆以及相关村子里那些人的精神的变迁。

这就又说回我们这一批北电保安队,我们可以说是北电史上最早的,最热情的,也是最真诚的一批爱电影的保安。

我们很清楚,因为最初刚弄剧本的时候,我这几个朋友连本子都没有看就说弄,你拿几万块钱,我拿几万块钱,凑了几十万前期拍摄费用,创投都不走,就这么拍了。

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知道我们以后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看《最后的告别》是不是有点割裂感,但这个割裂感是统一的,看这个片子里每个镜头怎么会跳到那么一个镜头上。我的摄影就是彭发导演团队的张瑞赓,一开始我们在一些布光的问题上也有一些矛盾,但拍到中后期,他嗨死了,杀青了都不想走,他摄影天赋很好。

彭发导演看完后说,他知道我有东西在片子里,这种东西,就是他三十岁左右拍《无声火》的那种劲。他记得那个劲。

拍完这个电影,其实关于痛苦记忆的那道坎并没有过去,但我找到了和过去交流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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