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畢業的時候,有一次在一個獨立放映活動上看了賈樟柯的《小武》,一共就七八個人,看完之後跟我一個同學騎自行車回住的地方,我說我要拍電影。我的同學說,什麼?我說想拍電影。我們反正也沒說什麼,就哈哈哈笑了,就過去了。”(談職業啟蒙)
“有一次拍攝時我去上廁所,拿個手電走挺遠,通道很複雜,上完廁所後,我想着應該是從這兒過來的,也記着呢,可往前走了走,突然發現不對!周圍都是黑的!其實我已經離開劇組很遠了,聲音、光什麼的,你完全感知不到。”(談816地下核長城實景拍攝)
“這個世界根本不關心人在想什麼,宇宙很像岩石,我們作為一種生命在這裡邊其實是挺無助的。”(談哲學)
第19屆FIRST青年電影展今夜落幕,回看主競賽,有一部電影非常特殊,它是這些參賽作品中,類型化最為突出的一部。
電影主打懸疑,又有一套科幻邏輯,有強烈的戲劇反轉,也有對現實觀察的沉穩。
它有國民喜劇演員更換賽道的表演,還有罕見的對三線超巨型工程的實景拍攝,這都是它在所有主競賽入圍電影裡能最快登陸院線市場的優勢。
而導演本人,十幾年前從平面設計、視覺藝術轉型獨立短片導演,曾在中國獨立影像展獲榮譽,近十年開始沉浸攻克第一部科幻長片,現實屢次跌撞,悲觀時,霎那間也會産生回爐專攻寫作的怨念。
但他還是挺了過來,帶着從大科幻項目裡分支出一部分理念轉換的低成本科幻長片,來到西甯。

導演趙域,個人首作《象山發光事件》,深度I人初見觀衆,在第一場映後緊張到像電影的科幻設定一樣——精神奪舍。
第一導演(ID:diyidy)特此專訪新人導演趙域,一萬字幹貨,把《象山》這部電影的幾個最核心問題,安全落地。

01、光從哪來?
看上去像“地攤文學”,僞紀錄隻是一個起點
第一導演:首先好奇這次創作的起點是什麼?它是一個新聞,還是一個影像,或者是你一直在想的一個什麼命題?
趙域:其實我在這個項目之前有一個科幻長片,做了三四年,成本相對比較大,2021年的時候,我覺得我作為一個新導演,繼續再推這個項目,不可控的風險比較多,所以就想重新起一個項目,于是就有了《象山》這部電影。
《象山》本身是從現實裡找一些元素,從片名也能感覺出來,是一個挺希區柯克,有些小報新聞那種感覺的東西。
第一導演:相對而言比較容易進入到三四五六線城市的閱讀體系當中。
趙域:沒錯,看上去就像“地攤文學”似的,但它并不是從某個特别具體的新聞而來,它更像是從這類新聞中找到了一種視角。
我們也在思考科幻的一個很核心的問題,就是它怎麼在我們的當下環境中落地,尤其是低成本的科幻。把整體放得低一些,這樣進入感比較容易。
另外就是在曆史中找到某個時間節點,撬開一個縫隙,找到向科幻延申的某種可能,把科幻概念嫁接進去。
除了這兩點以外,一種長期的觀察視角,給我一些啟發,比如對世界的懷疑,對自我身份的懷疑,實際上也是我對這種觀察的視角做一些表達。
我在導演闡述裡提到過,故事圍繞着攝影機、觀看者和拍攝者展開,在某種程度上構建的一個回環,這是對觀察和真相本身提出一種質疑。這很像是當下我們所處的某種狀态,屏幕讓我們獲得了觀看的滿足,但本質上屏幕也在無時無刻不規訓着我們的觀看。
對于創作者這個身份,我有時候會有一種懷疑,他真的關心他拍的電影背後的東西嗎?他呈現的所謂的真實,背後到底是什麼?而真實真的是他呈現的那樣嗎?還是說有什麼東西早已影響了這一切。比如《巴頓·芬克》裡的那個作家,他自嘲自己在榨取現實,把那些普通人的故事寫進作品,但他并非真正關心,隻是為了獵奇或者其它。我想科恩兄弟早就對這個問題有了很敏銳的思考,對自我身份的反思。所以一個所謂真實的表達背後到底是什麼,其實是隐藏着不确定性的。
第一導演:還有僞紀錄這種形式你以前也沒做過,需要考量什麼嗎?
趙域:因為是圍繞着攝影機和觀察來展開,所以僞記錄一定是一種最有效的進入方式。隻是在視聽上我沒有特意去強化僞紀錄,類型、叙事、内容和表達肯定是超脫于僞紀錄之上的,僞紀錄隻是提供了一組有效的關系。它很重要,但它隻是一種方式或者說一個起點。
我之前也看過很多僞紀錄的電影,比如《女巫布萊爾》,我覺得那種晃動的鏡頭,偏DV的方式,偏手持的感受,提供了某種強烈的真實感和獨特性,但同時也會對美學造成某種破壞,這是我很個人的角度,當然它也拓展了美學的邊界。
第一導演:大部分時間裡還是傾向于看一部正常的電影。
趙域:是,所以我在想如何去融合,并完成我們想要的東西,所以在設定上,我們考慮故事從一個攝制組開始,有點像電視台節目,這樣影像一上來的感受相對穩定,然後再慢慢過渡到手持。因為本質上這是一部電影,我們還是希望提供一個相對穩定的、美學上多少去做出平衡的東西。
第一導演:那劇作上構建的分層結構是怎麼設想的?
趙域:我挺喜歡去完成一種分層的構建方式,像是以前看《黑客帝國》,它給出了幾種不同層級的東西,從外部這種動作、視聽的刺激,科幻的想象,它提供了一個層;再往裡邊走,深挖它表達的一些邏輯,一些可能性,我們得到另外一些東西;再有一些進入更深的觀衆,他更願意深挖它背後的東西,它又會呈現出一種對世界觀的颠覆和抽離,又有一層。
這些東西也對我的創作産生影響,覺得是不是有可能做出一個分層的東西,即使是一個很小或類型化不那麼強的情況下,我也想完成這種結構關系。

03、地理奇觀
在“地下核長城”裡上廁所迷路,真會有巨物恐懼
第一導演:咱們說些具體的設置,一開場你引用費城實驗那個事,那是咱們那個時代比較流行的一個都市傳說,說真的我都快忘記了。
趙域:對,因為最終要完成一個意識轉移的概念,我們想了一個辦法,是通過三件事完成。先鋪墊費城實驗的概念,這樣就可以通過能量和力場完成物質的轉移。
第二,你也可以理解成都市傳說,也可以理解成它是一種對意識的探讨,就是意識的量子化概念,意識就變成了一種物質化的存在。再借用費城實驗物質時空的轉移,這樣就完成了前邊最核心的兩步,也就是“奪舍”的基本概念。
最後,通過電影裡那個未知能量事物,給出一種超越現實的存在,把前兩個概念嫁接到當下這個世界裡,基本上靠這三個東西建立起來所謂的意識轉移。
第一導演:在你看來它屬于萬物理論嗎?
趙域:是的,我們不能創造一些混亂的東西來給出底,我希望這個底必須是在邏輯裡的,它不是飛來一個東西,然後什麼都能幹。
第一導演:為什麼要發生在象山?象山不是在浙江甯波那邊嗎?
趙域:電影中的象山是一個抽象的地方,并不具體指某個象山。我知道你說的那個象山,我們在網上搜了一下,全國各地很多地方都有象山,包括那個象山影視城,但我最開始隻是覺得象山這個名字夠普通,這個名字不帶有任何特别明确的指涉。
第一導演:現在從地理上來說就是在中國西南地帶,重慶貴州那邊。
趙域:因為我老家在東北,那邊有很多礦山,一大片礦區,可能會挖出來什麼東西,它能提供一種想象的可能,所以最開始想把故事放在東北。
第一導演:那後來怎麼轉移到西南地區了?一整個中國對角線。
趙域:我其實很想強調一下,這個故事的底色還是科幻,它會和現實發生關系,但它本質上不是現實。雖然它的語言系統是西南官話,但它不是貴州、也不是重慶或者湖北。創作本來就是多元的,其實沒必要那麼刻闆。熟悉很重要、不熟悉也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的是什麼。
西南當然也有自己的特點,我們也想發現更多的可能性,東北季節性限制比較大,反而西南地區,綠植、地貌、森林,給的時間窗口更大一些。

第一導演:拍的時候是要在晚上閉館?
趙域:沒錯,那段時間都是夜景,黑洞洞的巨大空間,你進到裡面會産生一種巨物恐懼。
有一次拍攝時我去上廁所,拿個手電走挺遠,通道很複雜,上完廁所後,我想着應該是從這兒過來的,也記着呢,可往前走了走,突然發現不對!周圍都是黑的!因為夜裡沒有遊客,通道的燈都關了。其實我已經離開劇組很遠了,聲音、光什麼的,你完全感知不到,我一想肯定是走得不對,還是回頭再往衛生間那個地方走吧。這時候看到有遊覽車過來,是幾個陪護我們的工作人員也來上廁所,他就問我,你在幹嗎,我說有點迷路了,他說你跟我走吧。
第一導演:還真會迷路。
趙域:真會有一種恐懼感。我當時在想如果自己走丢了,第二天會不會又是一個小報新聞,劇組導演神秘失蹤之類的。
第一導演:這個景花多少個晚上拍?
趙域:大概有一個星期,每天晚上六點左右清場,我們進去,拍到早晨再出來,這時候遊客才能進去。
第一導演:這是一個政府旅遊項目對吧,領導對你們來這拍電影是支持的?
趙域:它是國有的,領導很支持。
我們這種偏低成本的片子,美術其實是很重要,但是美術又不可能花很多錢,所以找到一個恰當的環境很關鍵。
另外,從這片子的創作來說,整個故事一直圍繞着這個洞内發生的事情,各種信息各種說法,邏輯的、直覺的、思辨的,直到他們進入到洞中,很像是另一種迷宮,他們并不确定最終會看到什麼,有一種理性走到盡頭的感受,那當理性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什麼,其實是一種混沌的未知的野生的力量,就像電影最後出現的那個東西。
人是會對這種東西有一種天然的好奇,但混沌背後的東西是什麼或許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找尋的過程中提供了一種我們回望自身的可能,對于我們的身份、存在以及我們的局限性。

第一導演:用西南方言表演,這對他來說很容易拿捏吧?
趙域:他的天賦部分在這裡就綜合體現出來了,其實準備的時間并不是特别長,但是他都特别認真在練,我們有時候發微信溝通一些事情,他給我發語音,直接就用西南官話和我交流,我全程感受到了他的語言一直在進步。
其實我們也有語言指導,也是演員,參與過很多大的制作,現場能幫演員做一些細節上的校正,但本質上還是要靠演員自己努力。我想一個演員一生會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這些角色也終究會呈現出不同的地域特點,但本質上它是創作的一部分,完成不同人物的塑造。這種突破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第一導演:這是你第一次和經驗豐富的演員合作,心态上有什麼變化?
趙域:心态上還是要回到創作本身,我的職業是導演,去完成職業化的東西,沈陽老師是演員,演員是他的第一屬性,我們完成各自屬性的東西,互相不去幹擾對方,一起投入到創作中來。
演員是一個挺需要保護的職業,各種燈都圍着你,尤其是一堆人、攝影機圍着你的時候,演員在那裡還要釋放自己,還要完全專注于自己的表演,從職業上我覺得是挺難的一種工作。
第一導演:其實小沈陽自己也做過導演,現場會不會也給你支支招?
趙域:我們相互之間偶爾會給些建議,但都在各自職業的框架裡。我特别明白你的意思,我覺得演員和導演之間根本上其實就是信任,大家都是人,人就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一旦完成了信任的構建,就能全力以赴地再去做這個事了。
第一導演:他的表演到了第三幕最後真正爆發,有點恐怖片的表演了,你們在這裡有做什麼讨論嗎?
趙域:那個鏡頭整體拍了四條,每一條都很好,第一條他就給得挺足的,但我們要把他和攝影機的互動關系給匹配到位。等到了第四條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我坐在監視器那看,覺得太棒了特别激動,一演完我就走過去,一起抱了一下。我記得沈陽老師拍拍我說,怎麼樣,給沒給到,有沒有。我說完美了。哈哈那種感受太美好了。我知道那就是我想要的,都在裡面。拍電影太奢侈了,又艱難又美好。
第一導演:他表演狂吐血的那個鏡頭,是用了什麼裝置?
趙域:因為那裡需要一些誇張,讓觀衆感知到好像電影開始有點變調了。拍之前,我和美術提的想法就是一種帶血的液态異物,要很激烈的反應,要超出我們人的日常常識,但是又不要太過。
我就讓美術做了一個小裝置,美術改良了幾次,它是把一個小道具藏起來,并且準備了兩套方案,如果現場有問題,他們再去調整,準備得比較充足,那個鏡頭應該就拍了兩條就過了。

第一導演:你剛才說有一次動搖,那次是出了什麼事?
趙域:就是在那個過程中寫了第二個劇本,當時想着是不是可以往拍的方向去推動。但自己覺得還是不夠好。這時候還要面對現實的壓力,要養家糊口,要生活,但作品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做出來。就是在某一瞬間,那天我在一趟長途出租車上稍微想了一下,要是不行的話,就去寫東西去吧。但我不太想回頭,我喜歡有始有終的感覺。
其實咱們現在談論的過程也是我在那些年不斷梳理的一個過程。就是不斷清理掉沒有那麼重要或是次要的東西,逐漸讓自己明确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整個過程其實也是這樣慢慢清晰起來的。
第一導演:你從小就開始迷影嗎?
趙域:沒有,我小時候畫畫,對電影沒有太多概念,特别小的時候就看過《雙旗鎮刀客》,當時隻是覺得這東西很不一樣。後來在大學的時候看各種電影,大家看什麼,就跟着看,但這些經曆也沒有對我産生什麼影響。
畢業在沈陽的時候,有一次在一個有點像獨立放映的活動上看到了賈樟柯的《小武》,一共就七八個人在看。當時有一種感覺,就是從來沒想過電影會離自己如此之近。我記得看完之後跟我的一個同學騎自行車回住的地方,我說我要拍電影。我的同學說,什麼?我說想拍電影。我們反正也沒說什麼,就哈哈哈笑了,就過去了。
後來還是趕上了DVD看片的時代,那會兒挺瘋狂的,各種看。我的不同是,我很喜歡設計,我一直挺沉浸在設計裡邊的,挺開心的。一直到後邊,就是南京獨立影像展。
第一導演:拍的短片開始在那裡放映。
趙域:對,那會兒看了大量的電影,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在這過程中,我也寫過一點東西,有一次我無意看到寺山修司的一個短片集,突然覺得,我也可以拍拍短片。然後我就花了兩天時間,做了一個特别短的偏實驗的作品《晶體》。
第一導演:那年你去獨立影像展了嗎?
趙域:我其實去了幾次,對我也是一個觸動,因為當時我并不了解這裡的人群和職業,獨立影展挺有自發性的,當時是很有沖擊的、很蓬勃的一種狀态。
但因為我做的是實驗短片,實驗短片在這種影展裡還是一個特别邊緣化的存在。那年看了婁烨放映《春風沉醉的夜晚》,但沒有跟他們說過話。還有應亮的作品,都是在那看的,氛圍很好。接觸了幾個紀錄片導演,其中還有一個好朋友,也是藝術家,也在那兒有長片。
第一導演:那時候的氛圍在現在基本上算沒有了。
趙域:對,很少感受到了。
第一導演:會懷念嗎?
趙域:還好,因為後邊經曆的事太多了,那個時候是一個比較開心和輕松的狀态,各種飛,各種去玩。後來要回到現實裡,就是獨木橋了。确實還是需要嚴謹的創作,再就是要有一些商業的考量。
我本身是不排斥商業電影,電影的根本上是一種系統,商業是它很重要的一個環節。雖然那時候自己在做實驗的東西,但是也沒有排斥商業片,也在看,這個界限是特别模糊的。比如庫布裡克的片子,你說是商業片還是文藝片?諾蘭的片子,邊界更模糊。不用天然去分這些東西,還是在具體的事和類型裡讓自己完成它。
第一導演:從你決定投身到長片事業中來,快十年過去了,這個市場是瞬息萬變的,五六年前膨脹到頂端,現在又開始急速下滑。
趙域:我覺得我在這裡,并沒有宏觀地對這些東西有一些把握和認知,我本身并不關心這些。我隻是在具體的創作裡,想梳理和完成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你說到2016年蓬勃的時期,我也是後來總結性讨論那個時代怎麼樣的時候,才會有一些認知,這些都是慢慢的感知到的。
市場的變化和商業的變化,也是一種規律,或者是一種穩定性。我去迎合它,但它可能就會變成别的,所以還是先完成自己覺得有意義的創作吧。
《象山》這個項目後期轉到宣發的階段,我才體會到更多這些東西。很多時候你做的事,還是要一步步完成既定的目标,沒有那麼多心思用在别處,即使是關注到也是泛泛的。隻有自己的片子要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完善的時候,我才會更多關注這些東西。
第一導演:你覺得你現在最大的創作難度,是拓展圈内資源,還是說,面對當前不斷分裂的世界,已經有疲憊感了?
趙域:哈哈,我才剛剛開始拍第一個長片,後面還有項目等着要做,怎麼會疲憊?完全沒有。拍電影是一個特别奢侈的事,一提起來就極度興奮。
第一導演:那相比之下,還是外部的因素對你來說更麻煩一些,是不是?
趙域:對,其實會有。但必須得把這些問題和創作放在一起看,不要刻意去割裂開。因為如果割裂開,你就會覺得很多東西不接受或者是覺得不好。
我會盡量讓自己去接受,因為你要完成創作,就必然要去面對各種各樣的情況,我也不是天然就善于面對這些東西,但這是必要的。
第一導演:也是I人?
趙域:對,I人。你剛才說分裂的世界,創作也是跟着各種變化去調整,一定要做出一些改變或嘗試,不能停留在過去某種慣性裡。電影本身就是一個不斷變革、不斷更新的東西,我們回看電影史,比如新浪潮,現在大家會給它貼上某種标簽,很慢很文藝,似乎是一種古老的傳統。但新浪潮在它所處的時代可是新浪潮啊,它代表了那個時代對電影最先進的一種探索,我覺得這很重要。
第一導演:你現在還會想這些起飛的東西嗎?
趙域:會想。有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根本不關心人在想什麼,也不關注人。我們已知的宇宙也好,所有的外部環境也好,我覺得它很像岩石,我們作為一種生命在這裡邊其實是挺無助的。
我們覺得做這件事很有意義,做那件事很有意義,到最後那個東西都會消亡。當人類消亡了,生物消亡了,這個世界才回到它本來的樣子。這個世界本質就是一堆岩石,再是星球,然後是物理,就是力、邏輯的所有關系,生命在裡邊是特别的存在,很美好也很有限。
第一導演: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趙域:嗯,我讀過存在主義的一些作品,東西方哲學體系裡一些共通的東西會讓我産生很強烈的認同。我們經常會定義一些東西,比如這個是山洞,這個是電腦,這個是房間,我們通過定義這種東西來完成安全感,但是安全感的叙事隻是我們的定義,如果把這些概念全部拿掉,那個安全感就消失了。所以說人都是在根本上追求一種确定性,特别想确定這種東西是什麼,因為隻有确定了才能達成一種安全感。
但《象山》恰恰提供的是一種不确定性,我覺得不确定性才是周圍世界的本質。一群人帶着攝影機回到十年前超自然事件的事發地去找尋真相,對于真相本身,他們隻想找一個确定性,但他們卻逐漸迷失在這裡了。
第一導演:迷失了,但真的見了真相。
趙域:是,但那真的就是真相嗎?那個真相能描述嗎?它仍然是一個不确定性。因為他們參與找尋真相的過程,就已經破壞或者說參與了真相本來應該有的東西,或者說這也成為了真相的一部分。我是這麼理解的,絕對的東西隻存在于概念之中。并不是現實,但很多時候我們會錯把它當作現實來追逐。
第一導演:這些認知你會跟小沈陽讨論嗎?
趙域:很少,因為這是導演的工作。電影本質上是一個協作,在執行層面,我希望我傳遞的給所有人的東西越準确越好。
還是回到剛才聊的起點,所有人都需要确定性,我告訴大家什麼是确定性就好了。創作本身是我們去完成剛才講的不确定性的叙述,但是在執行上它是需要确定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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