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我社恐,會尴尬,但我從小就玩遊戲,現在也常玩,我和小島秀夫也認識。”

這絕對是我今年破掉的最大的刻闆印象,8年前憑借《肉與靈》隆重複出影壇的匈牙利導演伊爾蒂科·茵葉蒂,曾是一個資深次時代電玩少女。她要是不說,我還以為她最喜歡的(非電影)娛樂就是看書或者騎自行車。

在剛剛過去的金雞國際影展上,伊爾蒂科·茵葉蒂的新作《寂靜的朋友》無疑是最大焦點,是從最廣泛受衆度和資源稀缺性上最重要的一部國際展映作品,也是開票後最快售罄的電影,現場放映時走廊上都坐着不少媒體記者,對于很多影迷來說,來廈門要是沒看上這場《寂靜的朋友》,今年金雞約等于沒來。

但對拍電影這門美妙的“差事”,電玩少女茵葉蒂卻保持着透徹的理性,她不打算讓自己的孩子從事這份工作,“我通常不會把他們帶到劇組,這個行業很陌生,我父母這麼覺得,我丈夫也這麼覺得,(工作現場)有太多人,太多房車了……”

在進步主義成為主流思潮的當今,茵葉蒂坦言自己很少想這件事,至少沒有我們理解的那麼感興趣,“我是跟着我的好奇心去創作的,這本身就是我的一種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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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蒂科·茵葉蒂在金雞電影學堂大師課

01、電玩少女

我其實打了四十多年的遊戲,拍電影就像玩一場桌遊

第一導演:先聊個有趣的,你知道你的姓氏“Enyedi”的中文官譯“茵葉蒂”這三個字,其實都是跟植物有關系的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啥?我滴天!這三個字都是什麼意思?

第一導演:“茵”指的是墊子,在古代很多都是用植物編制而成的,“葉”自然就是葉子,而“蒂”指的是葉子與莖相連接的那一部分。

伊爾蒂科·茵葉蒂:神啊,瘋掉了,謝謝你告訴我!

第一導演:哈哈哈,可是以前沒有人和你聊過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沒有啊,從沒有,這太棒了!哈哈哈!

第一導演:你給我的感覺總是很年輕,我很好奇,你少女時代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我知道你父親是經濟學家又是地理學家,孩子從小總是會模仿爸爸媽媽,不知道你的性格中哪些是受到爸爸的影響?

伊爾蒂科·茵葉蒂:是的,就像你說的,我爸爸以前是一名經濟學家和地理學家,他當時經常來中國,還寫過一本關于中國城鎮曆史發展軌迹的書。

第一導演:這麼強!是着重寫中國哪個城市?

伊爾蒂科·茵葉蒂:不是哪個城市,是整個中國的城市,它和歐洲的城市是很不一樣的。

第一導演:那你當時對中國的理解都是從父親這本書來的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坦誠說,我理解的并不多,可能更多是我從父親那裡學到了一些其它東西,因為他的研究是完全跨學科的,有哲學的,社會學的,經濟學的,還有一些地質學之類的,就好比我現在做電影,其實也完全是一個跨學科的工作。

第一導演:那母親對你的影響如何?

伊爾蒂科·茵葉蒂:我媽媽其實是做文學的,我記得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閱讀,我是家裡唯一的小孩——我知道獨生子女在中國是挺常見的,但對歐洲來說三口之家很少見——我們當時讀了很多詩歌,彼此互相讀。

第一導演:算一個文藝家庭。

伊爾蒂科·茵葉蒂:不是很想說是文藝,就是一個有趣的家庭,我們十分享受那段時光。

第一導演:那導演你大概是到什麼時候,意識到有些表達是必須通過電影去實現的?

伊爾蒂科·茵葉蒂:在80年代我年輕的時候,我在一個獨立的藝術團體(指Indigo,一個匈牙利跨界藝術團體)裡看到一些展覽和表演,還有各種各樣的寫作,當然也包括電影,我一直目睹着這群藝術家,正好就像一種跨學科的思考。

然後我就去了匈牙利電影學院,在我大學結束之後,我其實都還不确定我是不是隻想拍電影,我做了很多實驗電影,我的想法就是,有的時候做做電影,有的時候再做點别的東西。

接着我就拍了第一部真正意義的長片《我的二十世紀》,從編劇到剪輯,直至做完後期,整個過程非常複雜,但感覺非常有趣,那這樣子的話,我以後就隻做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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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

第一導演:《另一個世界》非常牛逼,站在今天回看無法相信它是那個年代的産物,那你現在也保留玩電子遊戲的習慣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現在也在玩啊,我經常和朋友們一起玩小島秀夫的遊戲,我和小島秀夫也認識,他對電影一直特别感興趣,我也很喜歡他的作品。

第一導演:這絕對是我刻闆印象了,完全想象不到你愛玩遊戲,如果你這麼喜歡遊戲,有沒有在某一個階段,也想嘗試探索遊戲這個領域?用遊戲去表達?

伊爾蒂科·茵葉蒂: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為什麼你問我對劇組的感受時我會說打遊戲這件事,相比之下,拍攝電影還是我最擅長的,我的劇組給了我很大的安全感,很自由,很開心,而電影就好比是一個桌遊,它有非常現實的世界,有清晰的規則,我們所有人,都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規則下運轉着,前提是我把自己和同事的規則定得很清楚,我不是那種保持神秘不給劇組成員看完整劇本的導演,我會把我要表達的東西直接告訴大家,我們大家一起玩這場“遊戲”,劇組的這種感覺是我特别喜歡的。

第一導演:明白了,其實吧,玩遊戲是一種最快速度打破孤獨的辦法,但是呢,孤獨有時候是電影作者創作的能量起源,是有益的,不知道導演你是這種感覺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當你覺得很孤獨時,感覺像是迷失了什麼東西,但其實一個人待着的本質意義是自己要對自己好,我很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如果我自己一個人待不夠的話,感覺還挺痛苦的呢。我需要獨處的時間,我不會感到孤獨。當然我這部《寂靜的朋友》裡的主角們他們确實很孤獨,他們非常想和不同的事物建立溝通建立橋梁。

02、人的潛能

我能記住三歲時的記憶,當我痛苦時,我就會回到我三歲的記憶裡

第一導演:剛才說到孤獨,我知道你特别喜歡一部孤獨的科幻短片《堤》……

伊爾蒂科·茵葉蒂: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了,你怎麼知道的?

第一導演:我查到的啊,你以前提起過。

伊爾蒂科·茵葉蒂:我不記得我說過這件事啊。

第一導演:哈哈,說過的,說過的,我想問的是後來特裡·吉列姆翻拍過《堤》,就是《十二猴子》這部電影,不知道你看過沒,覺得怎麼樣?

伊爾蒂科·茵葉蒂:看過的,我也很喜歡那部。

第一導演:雖然《寂靜的朋友》也有一些科技或科學的元素在,但為什麼你不直接拍一部真正的科幻片呢,甚至是科幻大片?我記得你年輕時受阿瑟·庫斯勒的《夢遊者》影響也很深的。

伊爾蒂科·茵葉蒂:是的是的,我其實有兩個這樣的科幻片項目,但是得等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真正自由度的時候才能把這個事情做好,我需要的是導演剪輯權,如果預算過高的話,這裡面的規則就變了,我想吧,還是不要走這條路比較好。

第一導演:你會羨慕有些科幻片既是高成本,但又保留了導演的作者性嗎?比方說諾蘭,比方說維倫紐瓦的《沙丘》系列。

伊爾蒂科·茵葉蒂:是的,完完全全羨慕他們,哈哈哈。

第一導演:我想問個核心問題,就是你在年輕時對這個世界的質疑所産生的表達驅動力,到現在,它的程度有變化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我想說,在《寂靜的朋友》這部電影裡,梁朝偉扮演的教授這個角色,他自己有一個專程探索自己早期意識的研究,包括孩子的大腦思想也是他的研究領域,其實對這部分的呈現,都是我自己三歲時的記憶,隻要我來到我三歲時住過的那個地方,我就會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記住這些事情還挺驚訝的,一個三歲小孩,能記住那麼多複雜的事情,挺讓我驚歎的。

所以,當我迷茫的時候,當我年紀大了一些,進入青春期的時候,或者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我就會回到我三歲時孩子的記憶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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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蒂科·茵葉蒂工作照

第一導演:那在劇組中,你當時會對整體氛圍有敏感嗎?

伊爾蒂科·茵葉蒂:我開始做電影的時候,确實團隊裡都是男性,他們基本上都比我年紀大很多,這雖然并不是我主動的一個決定,但是這挺自然的。

這些男性組員也是他們人生第一次和女導演合作,我沒覺得有什麼,但對他們來說還挺怪的,我說的“怪”,并不是說他們都是壞人,而是他們沒有習慣這件事。實際上,你要有一定的耐心,等着他們能夠理解你,因為他們覺得我非常可疑,都在測試我。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喜歡的,也是他們喜歡的,我喜歡的項目,也是他們喜歡的項目,最後他們發現,啊!好的!你想要的東西挺有趣,我們一起做吧!态度馬上就會發生轉變,壁壘就這麼打破了。劇組每一個男性對我來說都有一個這樣的瞬間,我都已經習慣了,我在這段過程中也創造了很多美妙的記憶。

第一導演:不是男性女性的問題,是人和人的問題,要用學識和認知征服大家。

伊爾蒂科·茵葉蒂:整體來說,比起當時很多年輕的男導演,我最後得到的支持已經很多了。

第一導演:從你對這個世界有自主認知判斷以來,你覺得這個世界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嗎?還是說它一直是千瘡百孔,修修補補,各種迂回地發展着?

伊爾蒂科·茵葉蒂:哈哈,現在肯定不是曆史上最高興的時候,我希望一切還是能夠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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