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以下简称《人生》)延续了吉卜力一贯的异世界故事模式,却在“异世界”这个拥有极大作者空间的地方进行了深层设计。而在近代日本的文化语境中,现代性是西方扩张的结果,它作为一个断裂的时间概念,对后世影响深远。本片对这一概念展开了文学化的模拟,它借助了一个爱丽丝式的漫游童话,以阐释宫崎骏自身的历史思考。思想性的“历史”又可被理解为一种哲学概念,本文将以历史哲学的视野,去发现这场童话背后的文本空间。以及描述这个宏观的视野如何通过叙事层面,搭建起电影与作者现实的一次普遍情感的补全。
关键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现代性;超克论;母性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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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的无父性,“你”的缘起:
当鸣钟敲响灾难的警报,理想沉入火海,在少年真人心里留下创伤。而军队的败退与其心理遥相呼应,他的困境被化约成了电影的情绪。在一般的少年漫影视中,主人公常因受到一名先辈的引导,迸发出探索世界的激情;可对于《人生》来说,真人的先辈是缺席的,主体压抑的驱力只能依靠某个想象的异变时刻达成。评论家宇野常宽曾认为战后的日本并没有真正的成熟形象,安保条约、政治权力与神像的缺失使人们被迫从宏大叙事中逃脱,进而在文学的反现实上达成虚构政治的现实。因此,可以说日本社会是“无父”的,个体只能在母性身上得到认同,因而“母性敌托邦”成为了一种常态关系。片中真人的自戕正来自少年无法进化成名为权力的“父亲”时的自卑,以及名为理想的“母亲”的死亡。也就在这个符号系统的巨大鸿沟下,幻想的世界才会在历史断裂的瞬间生成,引发主人公寻觅真相。而这个旅程则需要一名“真理”的导师,如同爱丽丝的兔子,它必须是非人且狡黠的,带领少年洞悉现代性的假面下,世界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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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宫崎骏以往作品结构上的纯粹性叙事,主人公自开篇便受置于异世界奇遇的线性逻辑;《人生》表里世界的辩证呈现与之相反,这使得宫崎骏远离了传统的故事序列,反而与当代动画的“世界系”类型更为亲缘。世界系的常见特征是个人情感与世界命运的连接,从而构成文学上的虚构政治;而《人生》若要达到这层关系,便不得不在个体生活里引入新设定,这其中重要的元素便是苍鹭。犹如背景中身为天外来物的高塔,像黑船般,以现代性的姿态彻底改变了集体历史,筑造了一种全新的历史意识;苍鹭的出现也打破了真人创伤的现实,倒逼后者进入高塔的里世界完成自我认识。现代性是区分过去与未来的节点,假托于高塔在影片里具现,过去的现实充满压抑;而未来的少年将通过冒险,拥抱困境,完成他的救赎。

个体理念的冒险,“你”的成长:
脚踏沙石和青草,穿过亡者之门,如梦似幻的亡灵只能使用火焰抵御。高塔世界依旧存在与现实世界对应的分类;如同现代性自身的臃肿般,受捕食的哇啦哇啦只能被人无尽地饲养、在罪与罚间徘徊的鹈鹕还在无意义地死去、追寻“积极自由”的鹦鹉终要带来沉重的毁灭,而这些符号意义又在昭示着这段奇遇跟“梦”形成的差异。电影之“梦”总是不由逻辑的发生,一些作者喜爱在故事主体逐渐混淆了梦与事实的界限后,以一项个性化的情节去发现社会某种普遍的后现代焦虑。《人生》与此差别之处在于,被宫崎骏所创造的异世界本就拥有理性,人物与设定的说明,那些过重的逻辑体系反而成就了《人生》“梦”的伪造性,正如高塔之实体乃是作为纯粹理念的十三个石块不断外化的现象,同洞穴之外的理想国般,成全了历史决定论的实现。宫崎骏的异世界更像一个理念的世界,因此我们从一开始便会得知:这个世界仅仅是主人公自我认识、自我成长的阶段,他必须脱离这里的乌托邦表象,回归原本的羁绊。
有趣的是,真人这次冒险的补全,是通过嫁接“火”这一初始创伤来实现。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火的精神分析》一书中把普罗米修斯情结之火视为人类演进的标志,在知识考古中,其演进史是人类理性上升至理想化的纯粹生命的过程。换言之,是火的出现预示了历史触及现代性进程的原点,而这个形象在片中被多次提及,以及火美作为守护者的在场,都有意地将火的元素赋予拟人、或拟神的意味,它既是灾难,又是福祉。真人需要通过火,去登上塔的顶端,回应他的舅公,即交付他对现代性的回答。火美由于世界同一性的运行,可以罔顾塔外时间,与未来真人相遇,达成死亡的和解。宫崎骏借助了这样一个过去与未来皆被同一的世界,以历史的未来消解掉过去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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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回归,“你”的人生:
众所周知,《人生》的背景与昭和时代的文化语境息息相关。而在早期竹内好的超克论叙事中,昭和被设置了“以亚洲对抗世界”的二元图景,作为超越与克服现代性的手段。如同《人生》塔中的鹦鹉帝国般,这种克服注定充满恶意,造成高塔的坍塌。而与之对应的舅公,他手里那几何状的石块,是决定世界命运的基本符号。柄谷行人在《作为隐喻的建筑》里指出,西方、现代思想可以被还原为古希腊时期几何化原理的隐喻,在这样的语言意识里,社会基于完满的建构主义运行。而《人生》中舅公用石块搭建的高塔正在以理念建构主义的姿态逐渐毁坏,他不得不召唤真人或夏子进入高塔从而承继理想国运转的使命。
而真人的态度是保守主义的,其前篇的生活描绘亦是对其选择的铺垫,他同时扬弃了理念的纯洁与恶意,回归个体,与现实达成母性的回路。名为现代性的高塔是这场童话冒险的舞台,冒险本身什么都没有改变,却使他接受了历史的创伤,完成个体意义的救赎。而现实继续前进,少年走出童话,他真正迈入生活。
那个挣扎、保守、朴素的少年似是宫崎骏的自喻,人文思考从来无法给出现实问题的标准答案,他转而叩问。我们总在脚踏历史的疮痍,但依然携带着受玷污的恶意,及羁绊前行。那么,面对这样残酷而温柔的世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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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法]奥利维耶·普里奥尔:《欲望的眩晕:通过电影理解欲望》,方尔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2:[日] 柄谷行人:《作为隐喻的建筑》,应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版。
3:[法]加斯东·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杜小真,顾嘉琛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4:[日]宇野常宽:《母性のディストピア(母性敌托邦)》,集英社2017年版。
5:[日] 子安宣邦:《何谓“现代的超克”》,董炳月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
6:[日] 竹内好:《近代的超克》,孙歌编,李冬木,赵京华,孙歌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