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善恶分明的对立关系,现代好莱坞恐怖电影的特征之一,就是试图以对观众的教化,来让自己廉价的刺激显得不那么肤浅。这一特点在高度类型化的砍杀电影中格外明显,硬核meta的《林中小屋》则将其简单粗暴地总结为禁欲:处女好,滥交坏,哈草变脑残。

当然,教化的内容并不总是如此的基督教世界观;乔丹·皮尔的《逃出绝命镇》将身体恐怖和惊悚戏剧融合,以极强讽刺精神撕下了美国“后种族时代”的虚伪面纱(稍后的《我们》反而又回到了守护家庭的老路上)。

雷·沃纳尔和他的新版《隐身人》,虽然没有乔丹·皮尔的敏锐洞察力,但依照对传统恐怖电影的技术改造,也成功地将#MeToo从《爆炸新闻》之流的严肃戏剧,带到了更有娱乐性的流派中来。尽管它脱胎于已有的强暴复仇剥削电影,但《隐身人》的确部分捕捉到了女性受害者的心理恐惧,并尝试为其赋予超越比喻的意义。

但与此同时,新版《隐身人》也抛弃了H·G·威尔斯所设立的社会学探讨,即个人与社群之间的对立关系。技术不再是腐化个人意志的要素,而仅仅是个工具;这也意味着电影抛弃了角色设计上可能的深度。

这是因为,作为2020年开年以来第二部主打Toxic Relationship的主流电影,《隐身人》还想要把科幻/超级英雄、技术惊悚、超自然恐怖一网打尽,犯下了贪多嚼不烂的错误;电影在病态关系PTSD的描绘上的确可圈可点,但除此之外,并未提供真正值得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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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述】

环球早夭的黑暗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空中楼阁——怪人和怪兽的能力就是他们自己挣扎本性的外化显示,二者一体同心不可分割,并不像超级英雄们那样有着明确的功能性。当电影只想强调前者的时候,就已经抹平了这些形象的存在意义,与工具人无异。

十几年前改自图像小说的《超凡绅士联盟》就已经在超英化的康庄大道上败得一塌糊涂;照虎画猫的黑暗宇宙又何来奏效之可能呢?

H·G·威尔斯的“隐身人”概念其实并不需要激活——它早以各种形态存在于流行文化之中:无法与社会正常共处的孤僻形象;难以觉察和而又无处不在的超自然存在;

也正是因此,原定的约翰尼·德普是堪称神来之笔的人选:他在职业生涯的大多数时间里都在饰演离群索居的异形怪客。2014年的《超验骇客》虽然品质不佳,但基本上就已经是“隐身人”的一部近未来翻拍版了。

但制片人杰森·布卢姆和他的知名恐怖厂牌Blumhouse显然对传统的演绎方式更不感冒;低预算、固定机位外加一惊一乍,才是他们眼中的“现代恐怖”。触不到的“隐身人”,也完全可以从狭义上的狩猎者,变成社会学意义上的predator。

尽管这意味着“隐身人”的着重点会从传统的技术反噬人格,转移到简单粗暴的Jump Scare,但对于一直难以推陈出新环球来说,未尝不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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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

从《电锯惊魂》到《潜伏》再到《升级》,雷·沃纳尔已经证明了自己在恐怖片领域内的才华;持续而压抑的紧张感,繁复夸张的“戈德堡机械”式设计,以及对高概念的执行能力,让2020版《隐身人》的全新视角有了稳定的落脚点。

这一全新视角,即是将叙事主体从加害者到受害者的转换。从1933年的克劳德·雷恩斯到2000年的凯文·贝肯,绝大多数的隐身人电影都将其标题人物置于了中心位置:不是主人公,也是主人公调查的主要。这自然是与H·G·威尔斯原著的叙事方式有关。

但2020版《隐身人》却是一部始终跟随受害者的电影,标题人物真身出镜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样一来,《隐身人》突然就变成了温子仁和雷·沃纳尔再熟悉不过的灵异题材——只不过不是鬼怪作祟,而是高科技密恐服。

与此同时,“隐身人”的寓意也就从孤僻的社会关系变成了受虐者的PTSD,将后者从一种无形的创伤化作了有形而有持续的紧迫感和心理恐惧。《隐身人》中的视觉技巧和场景调度,更让雷·沃纳尔和摄影师斯特藩·杜肖再次展现出了曾在《升级》中惊艳全场的动作片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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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

新版《隐身人》能够成功执行,绝大多数功劳都要归功于伊丽莎白·莫斯。在《使女的故事》《她的气味》甚至是《地狱厨房》中,她都很好地展现出了第四波女性运动该有的样子:在错综复杂的(物理和精神)环境下,以充满勇气和智慧的方式,去抗争处于传统地位的(男性)权威。细致入微的表演风格,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主人公在心理上的蜕变。

相反地,《隐身人》在标题人物上的塑造令人失望。这一方面来自选角,奥利弗·杰森·科恩对艾德里安的阐释非常流于表面,在角色更深层次的把握上颇有问题。

抛弃了约翰尼·德普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片酬过高,同时还有“家暴”官司缠身——但无论是年龄还是演技,帕特里克·威尔森都显而易见地是更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则来自电影对艾德里安的塑造。《隐身人》自一开场便树立了女性视角的基调,引子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故事的主线部分。这样一来,电影就无法在视觉上建立男方基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以什么样的控制行为伤害了女主角?——当观众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很难会关心情节与人物到底会如何发展。本来完全合理的设定,也显得像是女方的一家之言。

考虑到电影在大多数时间里都用来做鬼片移植,“隐身人”对主角的影响必然是有限而又缺乏明确目的的;这又与“控制狂”本身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矛盾冲突。

而由于源自鬼片,《隐身人》也有着大多数鬼片的通病:前半部分紧凑有效,后半部分冗长拖沓。几处笑点的安排也破坏了气氛营造,更降低了其主题的严肃性——不是每部恐怖片都适合一惊一笑,但自喜剧出身的乔丹·皮尔的《逃出绝命镇》《我们》大获成功以来,并不是每个导演/编剧都能忍得住不去硬挠观众的咯吱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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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隐身人》有着诸多长板:社会议题与故事原型的巧妙融合,伊丽莎白·莫斯的表演,以及非常具有力量感的结尾。然而,电影作为恐怖片却显得太过直白,后半部分大幅出现的动作戏,也干扰了对主题的呈现,拉低了其综合水准。

尽管如此,在最近几年的#MeToo电影中,《隐身人》依然有着不错的可看性。有趣的是,这一批女性电影中最好的几部,男性导演的身影颇为常见(如《瞒天过海:美人计》)。虽然提升女性导演地位依然是好莱坞的重要事项之一,但从电影创作的角度来说,强扭的瓜往往都不会甜。

话说回来,《隐身人》的一大赢家怕是还要数回约翰尼·德普:变态富豪外加控制狂,这样一个完全的反派,幸亏不是德普来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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