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電影來拍劇院,有極難處,亦有輕巧勁。極難在于戲劇不僅會束縛電影生命力之一的空間表現力,而且處理舞台千頭萬緒,人際關系瑣碎而少提煉,即使有主題有方向也很容易寫歪寫得輕飄。輕巧在于戲劇其本身與現實間迷人的暧昧關系,名利場裡無限的盤旋迂回實在是太過誘人的藝術母題。想要四兩撥千斤,不容易。

《彗星美人》在幾個方面堪稱美國式經典電影的教科書

其一,影片人物的台詞。

雅緻機智,戲谑反諷,密度高,壓縮的信息量大。在好萊塢還沒有完全淪為影片加工廠時,台詞還仍然保留着自己獨特的魅力。如影片中兩對夫妻平時的互相談吐和打趣,毫無半點拖泥帶水,遊離于“推進情節和展示人物”這條陳舊魔咒之外,好似從美國文學作品中摘錄出來——短促的冷嘲,機智的回擊,點到即止的憂傷。在影片中,台詞幾乎由類型而自成風格。讓人幾度想及比利懷爾德,劉别謙。由女主人和女仆的系列對話可略見一斑(主仆設置想及《控方證人》)

其二,對現實和虛幻之間的靈巧處理。

與竭盡心力,殚精竭慮挖掘或抹除現實與戲劇之間差距的作品不同,本片用一種半嘲諷半認真的方式混淆戲劇人物(觀衆)對現實的準确感:女主角瑪戈錢甯在宴會上發洩自己醋意和緊張感時完全用的是舞台化的情緒表演(半認真)更妙的是,她用一種自反性的方式提示在場的編劇“這麼戲劇性的舞台發展,你竟然讓我們去睡覺?”(半嘲諷),還有什麼把表演和現實融在一起更合适地展現一堆戲劇人的矛盾和純粹呢?又如eva自己也完全迷失在陰謀編織的明星夢之中,同樣精妙的是,當戲劇評論家在人物矛盾沖突的高潮處揭破eva的秘密,女人崩潰之時,他卻坦言“今晚将是你表演生涯的巅峰”多麼迷人的戲劇人的永恒詛咒和悖論——舞台的虛幻之下飽含真誠,生活的真誠裡全然是欲望的深溝。這也是我覺得這部片是修學戲劇專業的人可以攬身自照的一塊鏡子。而這樣富有靈韻的段落在影片中比比皆是,點綴其中。

三、妙極的空間調度

我喜,劇評人審問Eva一場,盥洗室半掩的門對心緒狀态的暗示。宴會小高潮一場,衆人坐在樓梯上的安排仿佛劇場觀衆。抱着她人戲服在鏡子前謝幕,身體語言勝過旁白千句。

以上二加一點,奠定了《彗星美人》美學上的精巧得當,相比于多年後《鳥人》的憤怒戾氣,這部更潛藏着對這個行業矛盾交織的愛意。“愛到深處自然黑。”

草草看過細節後,我們再拉高視野,從宏觀上看一下影片的主題導向。有人會說這是一部十分精巧工整的關于三個女人權利争奪的劇情片(我不會說三人間的情感拉扯是影片做得優秀之處)隻是背景設置在戲劇後台罷了。我更願意把這個名利場的寓言當做是對美國夢——不謀手段的成功的一種反諷,我們好像又繞回到了伍迪艾倫在《藍色茉莉》中提出的道德命題: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屬于我,可我想要,這有錯嗎?即使隻是運用了一些詭計和謊言。褪去舞台上的層層光環,觀衆層層的愛意從腳邊升起。暴露其下的是名利追逐過程中對人性的一次次背叛和扭曲,對欲望的永不停止的追逐,算計、威脅、離間無所不用其極“隻有有最強意志力的人才能留在劇院,才能出名。”影片結尾,新來的高中女生渴望再一次複制Eva的成功,這場名利追逐中失卻了太多,而它循環不息。在奧斯卡商業和藝術(社會洞察力)相結合的評判标準下,本片無疑實至名歸的看到了光鮮背後宿命的堕落。

我認為在演員現有演技的加持下,本片可以做一些其他方向拓展的嘗試和修改,單就劇本角度來說,我之前說三個女人之間張力關系的營造有些許不盡人意,相似的,男性角色方面,劇評家人物色彩最重,導演次之,編劇最次(幾乎就是淪為劇情工具人,配角的功能也不具備),所以我認為在男三角和女三角方面可以做一些修改,女三角完全可以拿掉凱倫加強eva和錢甯之間的對峙戲碼,在影片中段,錢甯對逝去年華的傷感完全可以漸漸被一種年長女演員的老辣和複仇欲代替,從而與風華正茂Evad的精巧詭計進行迂回而緊張的對峙,而不是退縮家庭主婦的“免戰”,這其實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影片的“商業性”,好看程度。同理男三角拿掉編劇一角,加強導演和劇評家人物立體性,多面向,挖缺其縱深。形成四角對陣。

自己的兩個彩蛋:1夢露的美國女郎,少女式的天真。見之難忘,那種天真仿佛不是表演出,而真的是一種外散的本質。奇。

2我曾構想過一段場景,用戲劇式的表演在合适的時機介入生活,與生活融合一體,用虛幻性瓦解棘手問題的堅實(好似用脆生生的方程解素描)此片多少給了我一點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