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的斯坦利.庫布裡克拍出了這部《光榮之路》。
他是電影的天才,也是思想的天才。
如果你傾向于反對戰争,或者對戰争心存疑惑,那麼在這部影片中你可以找到并驗證你的答案;
如果你想了解政治,了解人類如何建立起政治,政治如何攸關性命,那麼在這部影片中一樣可以獲得一些解答,因為戰争是政治的結果或延續;
如果你對人性好奇,相信人性決定一切,那麼更可以看這部影片,因為人性通常會在極端的環境下淋漓盡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戰場更極端的環境嗎?
《光榮之路》恐怕是最具煽動性的反戰影片,庫布裡克是最堅定的反戰電影人,他以天才的思想和工作論證戰争的虛無。
鈎織嚴密的邏輯講述颠撲不破的道理。
将軍米羅為了晉升,甘心投入一場豪賭,将手下幾千名士兵的肉身作為賭注要與對面德國人的鋼鐵防線搏上一搏,搏赢了,加官晉爵,名利雙收,搏輸了當然會有損失,但不至于成為光杆司令,一将功成萬骨枯,這是他的信條;
米羅的上司布魯拉德關心的是戰場整體局勢,法德兩軍相持的時間也太長了,不整出點動靜來無法應對上面的壓力安撫民衆的情緒,當然還有新聞媒體的胃口,這個任務就交給米羅吧,這個投機分子,雖說用他以卵擊石,拿下德軍的“蟻丘”希望渺茫,但輸了無非就是幾千士兵的傷亡,與提升整個戰線的士氣,提振信心相比,這點代價應當承受得起,關鍵的關鍵,仗我打了,上面不能說我消極,你看,骨頭很難啃的,戰鬥減員的數字擺在那嘛!當然,給米羅畫個餅是必要的;
達克斯上校要執行米羅将軍的命令,盡管他知道拿下“蟻丘”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作為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炮聲一響他得帶頭向前沖,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以置之度外,但自己的士兵在無謂的沖鋒陷陣中倒下情感上無法接受,理性上也無法接受,打沒有把握的仗,明擺着讓我們送死,上面這是想幹啥?
至于其他人,比如普通士兵,他們怎麼想的?重要嗎?不重要,影響不了全局,不過,如果畏戰,怕死,軍心渙散,那可不行,需要殺一儆百,規定時間内沒有拿下陣地,戰役目标沒有達到,一定得有人負責。
誰負責呢?怎麼負責?
于是,大戲開始。
投入戰争是不是人類群體合作的最高形式呢,打仗的代價是死亡,消耗的是生命,如果戰争也有經濟學,恐怕沒有什麼比消耗生命成本更高的經濟行為,而一般情況下,生命的消耗從不同角度看又是截然不同的,甚至勢不兩立,指揮戰争的将軍們可以算賬,可以計算以多少的人命換取多大的勝利,但從普通士兵的角度,自己的命隻有一條,替代效應為零,沒法算賬。所以,戰争一定不能是經濟學,需要政治來主導,需要統一指揮,需要各方面的參與,需要組織,需要層級,需要官僚,更需要樹立信念,團結一心,同仇敵忾,需要鼓舞士氣。
所謂士氣就是要有人為了戰争目标慷慨赴死,什麼可以轉化為戰争目标?相同的信仰,共同的利益,比如為了自由,比如愛國主義。
本片中,士氣出了問題,團結出了問題,根源在于戰争的目标發生了偏離:布魯拉德更多考慮政治的因素,政治是現實的,官僚是必要的,甚至紅酒與舞會也是政治必需品;米羅想要晉升,晉升是有效的,還有什麼比立功嘉獎加官晉爵更能激勵一名職業軍人的?米羅是名久經沙場的老将,他臉上長長的疤痕是創作者給我們的暗示,他并不隻是一名頭腦發熱的賭徒,他自己并不怕死,所以他也會要求他的士兵不怕死,他漠視生命是必要的,因為生命隻是籌碼,戰場需要他這樣的賭徒存在;
達克斯要堅守理想主義,他要代表我們旁觀者對戰争的看法,他理解的戰争要有正義的基礎,要實現人的價值,要體現人的尊嚴,探尋意義對他來說比加官晉爵重要,比顧全大局重要,甚至比赢得戰争勝利更重要;
而普通士兵隻想要活着。
錯了嗎?沒有錯,都沒有錯,當一場戰争拖的時間越長,各方面的訴求差異越發顯現,各種矛盾越積越多,戰争整體目标越發偏離,戰争越來越無意義。這是由戰争本身的性質決定的,曝露出大規模人類合作的局限性所在。
29歲的庫布裡克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用近乎完美的論據向我們證明戰争本身的虛無。
虛無的另一面一定是殘酷,殘酷在曝露人性,人性光輝的一面是犧牲,人性醜陋的一面是制造無謂的犧牲,犧牲為了獻祭,如果獻祭不再為了信仰,不再為了敬畏,隻是為了制造恐懼,陷無辜于絕境,則隻會剩下殘酷和荒謬,戰争的意義必将蕩然無存。
最終要回歸到人性的救贖,影片最後一幕可能代表了創作者的希望和看法,也可能是要彌合一下我們受傷的心靈,拯救虛無重拾意義還是要依賴于人類的同理心和共情,或許也隻是需要敵方少女哼唱一段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