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视角放在了更具现实意义的社会议题上,以一种家庭史诗的方式,讲述一位黑人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法国生活的种种境遇。

在2017年《年轻女子》(Jeune femme, 2017)获得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摄影机奖后,时隔五年,法国导演蕾欧诺·瑟哈伊(Léonor Séraille)的第二部长片《异国原乡》(Un petit frère, 2022)入围2022年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终获得金棕榈奖提名。这一次,她将视角放在了更具现实意义的社会议题上,以一种家庭史诗的方式,讲述一位黑人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法国生活的种种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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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 蕾欧诺·瑟哈伊(Léonor Séraille)1. 萝丝、让与欧内斯特

《异国原乡》的叙事结构围绕母亲“萝丝”、哥哥“让”、弟弟“欧内斯特”三个段落展开,萝丝是一个四位孩子的单身母亲,她带着两位孩子来到法国,另外两位较大的儿子则留在了老家“象牙海岸”(即科特迪瓦,法语国家名直译为“象牙海岸”)。在法国,他们一家试图开始全新的生活。

影片分别以母亲、哥哥、弟弟名字为标题的每个段落占比均衡,三位家庭成员分别有机会在跨越20年的时间线里完全地展现自己的性格。在三段式的结构中,影片的叙事时间线十分自然地往前推进,每个主角轮流登场让时间的过渡显得非常流畅,我们得以在不同时期、通过不同的视角,去观察母子三人每个人的变化,从而窥探整个家庭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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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原乡》剧照

初来法国,萝丝带着孩子暂住在位于巴黎郊区的姐姐家中。从居住环境来看,她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生存的问题亟需解决。即使这样,萝丝也积极地邀请爱情进入自己的领地当中,她周旋于不同肤色的男人之中,在爱情滋养的时候,她的美貌和魅力得到绽放。

哥哥让在学习上很有天分且自我要求严格,为的是不让他的母亲失望。同时,让也在成长中不断寻找自己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而懂事的他在弟弟欧内斯特前,一直扮演着那个缺失的“父亲”角色。

影片法语名“一个弟弟”指的是最小的欧内斯特,在前两段中,也许因为年少,所以影片并未对弟弟有足够的关注。又或许由于他是最小的,所以默认他是单纯的,他需要自己消化那些好奇、困惑的情绪,他变得安静不语、乖巧懂事,用观察的眼光看着周围。欧内斯特和带有刚烈性格的哥哥有着很强的对比,面对家庭频繁的变故和母亲常换的男朋友,让通过自我堕落和暴力行为,向外部释放着不满的情绪,而弟弟则用诗歌安慰心灵,也会及时地给哥哥传递亲情的暖意。

每一个角色在影片中都被刻画得轮廓饱满又充满着细节:萝丝更多地活在当下,她是母亲,同时也是一位渴望爱情和家庭稳定的女性;让对生活有着理想和追求,却经常沉浸在愤世嫉俗的心理世界中;欧内斯特则更向往诗意的精神世界。在这样一种组合的“一家三口”中,母子羁绊、兄弟情谊作为内在的情节,不断牵引着人物的走向和故事的自然发展。

2. 女性书写的延续

瑟哈伊导演的长片处女作《年轻女子》向观众展现了一位性格热烈奔放、不受拘束,在脆弱中重生的女性宝拉,让人印象深刻;她带来的新片《异国原乡》,则又是旗帜鲜明地延续了对女性魅力的关注和呈现。

《异国原乡》中的母亲萝丝,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巴黎,很快,她邂逅了第一段恋情。从日常和姐姐的对话闲聊中,关于男人的话题也总是占据上风。生存的问题抛在生活问题之后,在对自由与爱情的无畏追求中,生活被描绘得写意又简练。电影的第一篇章中,主角萝丝在工作日或者休息日,都不放过任何一个调情的机会,她精心地装扮自己,穿上漂亮衣服去约会。而在失恋后,萝丝被姐姐讥讽说“打扮地像个公主”、“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让观众意识到,她的身份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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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原乡》剧照

当欧内斯特求母亲晚上陪他们玩时,萝丝能直截了当、坦然地拒绝孩子楚楚可怜的请求,去赴男人的约会,或许她并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称职的母亲,不过在教育孩子的观念上,萝丝却有自己的追求和坚持。她一直希望孩子努力成为第一名,并告诉他们:不要在别人面前哭泣。她让孩子养成独立要强的性格,以至于哥哥让在第二次考试中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绩时,还会流露出对自己失望的情绪。这种要强的性格表现在他们的日常中,例如让出席考试时,萝丝也不忘让儿子穿着西装革履参加——即使身处底层,外表也要看着光鲜整洁。在外人的眼中,萝丝总是展现笑容,给予孩子鼓励和支持。

然而,在萝丝独处时,导演会刻意给予她一个可以呼吸的空间,她会流泪,会发泄,在无人的露台上抽一支烟,在孩子熟睡后喝酒,夜深人静时听着家乡的音乐起舞。悲伤在大脑里隐藏,远在异国的无助和失落感,向外流露出忧郁的眼神和眼角的泪珠,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更没有可以承载情感的寄托。

区别于《年轻女子》中宝拉通过神经质的发泄逐渐获得成长,萝丝则在影片开始之前,就已经拥有经历过生活的残忍。比较之下,导演对宝拉的呈现是线性的铺展,对萝丝的呈现则如洋葱一般层层拨开。

3. 黑人移民的精神世界

与达内兄弟(Dardenne brothers)、肯·洛奇(Ken Loach)等现实主义电影大师的影片表达相比,瑟哈伊导演试图跳出现实主义一贯偏好的对悲剧的呈现和强化。她深厚文学功底的加持让影片的人物形象十分丰满,呈现出的是鲜活而独立的个体,角色之间彼此影响,又发展出自己的个性。

在瑟哈伊导演的《异国原乡》中,生存问题并不占据生活的重心,更多的是聚焦于移民者的精神世界,以及他们如何真正地融入法国社会,这一点和《流浪的迪潘》(Dheepan, 2015)及《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 2019)中对移民家庭的呈现则有很大的不同。同样是关注移民者的生存境况,《流浪的迪潘》更着重用一个外部的眼光描写移民家庭与外部世界的冲突与对抗,《悲惨世界》则关注于移民群体内部的矛盾和冲突,而《异国原乡》关注的是移民个体自身的精神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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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迪潘》CC版海报,本片中国大陆地区版权由数梦DDDream独家提供

作为黑人,他们在法国社会中是“天然的”漂泊者。影片中,萝丝渴望与白人男性发展出一段稳定的关系,并跟随白人男友搬离了巴黎,来到鲁昂。在之后的几年里,她每周因工作往返于巴黎、鲁昂这两座城市之间,可后来白人男性提出分手,她才重新接纳了黑人旧友朱丽叶特。让在中学期间交往的白人女朋友成绩优秀,身处中产阶层,他在见对方家长前租了一套西服,却因自卑临阵脱逃,去夜店放纵自我。在电影中,萝丝和让都试图进入白人的世界,可他们的感情并不那么如意,融入“正常的”生活显得很艰难。这种关乎黑人个体精神世界的对抗还细腻地体现在影片的配乐中,例如,紧接着哥哥让与白人女友约会的段落,影片声音上出现轻柔的古典乐和强烈的非洲打击乐的结合,这两个声部独立奏响,又同时混合和冲击在一起。

在影片中,作为在法国成长的黑人孩子,哥哥让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任务,他不满母亲不确定的伴侣关系和流动的生存状态,在一个本该享受青春的年纪却总被家庭所羁绊,使得他心里有很大的落差,加上社会生活中的不如意,最终一步步诱导他走向堕落。等待他的命运是被遣送回国。就这样,本该成为飞行员的三好学生让,最终回到了他的故乡“象牙海岸”,无法摆脱大多数黑人的困境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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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原乡》剧照

在三段式的结构外,弟弟欧内斯特成年后的画外声也对整部影片起到了串联作用。欧内斯特长大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大学里教哲学课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家庭中唯一一个成功进入到法国社会中的人,所以他是“有资格的”故事讲述者。与此同时,欧内斯特很少和母亲及哥哥联系,或许童年经历了太多不愉快的事了,关于家人更多的是记忆和想象。在结尾的那场戏中,他和母亲久别重逢,从谈话中感受到他的思维方式已被白人同化,可是他还是那么的忧郁,很难认为他过的快乐幸福。

以2015年发生的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为代表的法国社会治安问题,让这些具有种族身份的外来者成为随时可能被警惕和怀疑的对象。因为肤色而带来的不公平的待遇,或许不仅仅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更多时候,是他们融入社会的一道屏障,使得生存于他们而言成为另一种不普通的方式。对自由拥有无限向往,同时又缺乏归属感、心理上的不接纳,这一对极其现实的矛盾,往往让兴奋而憧憬地来到异国的他们,总是被迫无奈再次回到原乡。

作者:长颈鹿

©《异国原乡》(Un petit frère, 2022)中国大陆地区独家版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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