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由于疫情對經濟與生活的影響,以及流媒體興起對電影院觀影的沖擊,好萊塢電影業也呈現出些許衰落迹象,而今年年初上映的《新蝙蝠俠》則某種程度上代表着後疫情時代“獨屬于電影院”的一部融合商業與藝術的影片。

電影在其風格與觀念上,無疑是成功的。影片繼承了黑色電影的風格,拍攝哥譚市内陰霾與黑夜的交替、迷霧與細雨的交疊,謀殺、搶劫與侵犯彌漫在城市内,隻有濕漉漉的地面上映射着“現代化城市”的霓虹燈光。這就構築了絕佳的影像質感,使人感到從内心生發的寒意。道德法規的失序與人性欲望的沉淪,外加蝙蝠俠本身身處黑暗行使自身正義所具有的“灰色”性質,使得影片也脫離了絕大多數超英電影的“非黑即白”,融入了更加模糊的一種當代正邪觀念:市長、檢察官和警察行賄受賄與地下勢力構建彌天騙局;反派“謎語人”帶領“複仇者”對貪官行使自認為正義的殘忍審判;蝙蝠俠面對着自己父親曾暗中殺害記者的事實,身處“警匪”之間試圖逆轉社會秩序的崩潰……究竟誰才能代表哥譚市的正義?這是導演留給觀衆的思考。

不過影片定位的模糊性卻成為《新蝙蝠俠》與“佳作”間的屏障。豆瓣7.2的評分就顯露出其兩邊不讨好的現實。作為一部超英電影,三小時的時長與極為單薄的叙事形成了強烈反差,其緩慢的節奏成為了吸引商業片觀衆的巨大阻礙。而導演的美學追求卻也無法滿足藝術片受衆,所有的光影色彩實際上隻是裝飾。如結尾處蝙蝠俠躍入水中引導人們離開時水面上耀眼的紅藍色彩,到頭來也隻是作為對警車警燈的反射而出現,而同年為戛納觀衆與評委所喜愛的電影《親密》則以卧室的紅色表現熱烈,以透過窗簾灑下的黃光表現溫暖,以二人分開後床上的藍光表達憂郁與悲傷……《新蝙蝠俠》的光影運用則完全流于表面,隻能給予觀衆初看時的一抹驚豔。至于鏡頭語言,隻有“布魯斯韋恩越過管家病床望向空中的蝙蝠俠标志,從而銜接到蝙蝠俠、戈登、貓女于天台的相遇”一幕有着些許的場面調度可言,其餘則都有些不堪入目。影片的思辨性遠遠不足,現實主義趨向也淺嘗辄止:本能夠在蝙蝠俠的父親究竟是否正義的問題上深入挖掘,但卻被管家“他隻是想保護你和你的母親”一句話而一筆帶過;本能探讨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之辯證,影片最終卻與衆多好萊塢大片一樣歸結到了對崇敬且神秘的父親的追思與和所愛之人的分别之上,正如幾年前維倫紐瓦的《銀翼殺手2049》。可能唯一值得稱贊的,是影片動作戲的拍攝。不像《諜影重重》一般以及其快速的剪輯呈現動作之迅猛但卻空洞無物,本片鏡頭的移動與聲效的運用就出色地完成了動作戲節奏的掌控,力量感十足。

《新蝙蝠俠》的另一大問題就出在了劇本的平庸與人物動機的模糊。編劇給予的蝙蝠俠的破案方式顯得有些稚拙可笑,他完全順從着謎語人所布置下的謎團進行探索,而其自己或是導演卻還認為這是探案之必然方式,故反轉所展現的不是敵人的狡谲可怖而是蝙蝠俠與導演的笨重無能。同時,導演僅僅給予蝙蝠俠一個“我要繼承家族精神”的空洞口号,将其作為推動蝙蝠俠前行和拯救哥譚市的動機。然而正如精神分析理論告訴我們的:“欲望并非是事先賦予的,而是後來建構起來的。正是通過幻想,主體才被建構成了欲望的主體,因為通過幻象,我們才學會了如何去欲望。”影片對布魯斯韋恩的父親托馬斯韋恩之死還有其家族精神一筆帶過,甚至沒有進行影像上的呈現。沒有了影像上所呈現了“幻象”,試問,我們又如何能同主人公一起對“拯救哥譚市”進行欲望?

雖然同為黑色超英電影的《黑暗騎士》中的人物與情節也沒有源自于自身的驅動力,全部附着于對主旨的表達之上(私以為是該影片的僅有缺陷),不過其對複雜性模糊性問題的洞見卻是能讓人為之震撼。而對于《新蝙蝠俠》,當人物動機淪為空洞口号、文本深度淺嘗辄止、美學追求流于表面……其“新”風格與“新”觀念也就無法挽救影片頹勢。可以說,這是超英電影在藝術性上的一次失敗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