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後危機時代:美國喜劇電影類型研究》,分門别類為我們詳細地介紹了美國的喜劇電影,尤其說明了,近二十年來,甚至是近十年來,美國的喜劇電影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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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劇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類型。不過,在我心目中,能真正稱得上喜劇的不多。

喜劇,不僅僅是熱鬧,不僅僅是搞笑。對我來說,喜劇應該是這樣的電影:笑過後,能夠心有所觸,可以受到震撼,還能有所回味。正如《大話西遊》,笑滿180分鐘後,當最後一幕,孫悟空轉身時,看到的是滿眼黃沙,感到的是滿懷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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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西遊》1995

喜劇讓莊嚴崇高的事物或人失去了尊嚴,讓表演者和觀衆獲得了突然的榮耀感和心理優越感。另外,當原有的社會秩序和慣例被打亂、否定、消失時,人們原有的理性就變為烏有,就産生了荒誕和滑稽的感覺。喜劇使人們從慣常的虔誠、嚴肅的環境中獲得一時的解脫,緩解了人們的精神壓力。喜劇所引發的笑聲,既針對他人,也針對自己,是針對所有人的。喜劇的審美心理是超然和寬容,觀衆對喜劇中的行為大都是容忍的,不會覺得他們有害,不會産生厭惡、憐憫、恐懼、愧疚等情感。

在美國的喜劇電影中,我最喜愛的大師是伍迪·艾倫,他是一個滿肚子小心思滿嘴話唠的小老頭,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笑。他的電影台詞密集,妙語連珠,令人應接不暇。他經常主演自己的影片,他飾演的角色性格上通常悲觀、不安和神經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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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倫在《安妮·霍爾》中

伍迪·艾倫的電影通常很“小資”,表現的大多是文藝界的知識份子。他的喜劇人物的核心特征是一個自我歧視和自我排斥的局外人形象,欣賞他的幽默需要觀衆能夠辯識出人物和台詞的自相矛盾、不協調、違反常規之處。伍迪·艾倫嘲諷的既是他自己,又是和他具有相同文化特征的人群。觀衆會将這種嘲諷看成無害的娛樂,通過笑,表示對冒犯的寬容。

伍迪·艾倫十分高産,如《傻瓜大鬧科學城》(1973)、《開羅紫玫瑰》(1985)、《子彈橫飛百老彙》(1994)、《賽末點》2005、《午夜巴塞羅那》(2008)、《午夜巴黎》(2011)、《愛在羅馬》(2012)、《咖啡公社》(2016)、《紐約的一個雨天》(2019)等等。

《安妮·霍爾》(1977)是我最喜愛的伍迪·艾倫的電影,由他自編自導自演,獲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提名)、最佳女主、最佳劇本。影片細節和剪輯充滿各種小心思,使人在高密度的台詞中仍能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以各種方式打破第四面牆使得叙事更有效率。影片中穿插了不少他對電影和戲劇的批評和戲谑,其中對費裡尼的吐槽尤其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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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霍爾》片頭

伍迪·艾倫經常使用一種名為溫莎(Windsor)的字體,從《安妮·霍爾》開始,他的大多數影片片頭均使用了這種字體或其變體。溫莎字體亦成為他的電影的标志之一。

本書介紹的是美國的喜劇電影,讀完本書,很自然地便想到了中國的喜劇。

一提起中國的喜劇電影,很自然地會想到周星馳。除了周星馳,另一個裡程碑式的人物則是姜文。

姜文是一個“作者型”導演,其電影具有鮮明的個人特色,有大量的主觀表達和意志。影片不完全是為了取悅觀衆,也不完全是為了商業利益,用姜文自己的話說,站着把錢掙了。他一共導演了六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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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

1、《陽光燦爛的日子》,1994年,改編自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

2、《鬼子來了》,2000年,改編自尤鳳偉的小說《生存》。姜文因本片在影迷中封神。

3、《太陽照常升起》,2007年,改編自葉彌的小說《天鵝絨》。從本片開始,姜文的電影就不認真講故事了。

4、《讓子彈飛》,2010年,改編自馬識途的小說《夜譚十記:盜官記》。“北洋三部曲”第一部。延續《鬼子來了》的叙事風格。

5、《一步之遙》,2014年,無原創小說,根據民國時期真實案件“閻瑞生案”改編。“北洋三部曲”第二部。延續《太陽照常升起》的文藝風格,但這次姜文飛得太遠。或者說這部電影就不是為觀衆拍的。在這部電影中,他基本上拍了一部電影史,用到了大量的電影經典橋段和戲劇技法,徹底嗨了一回。這部電影口碑大體趨同,觀衆不喜歡,專業人員也不待見。姜文自己在這部電影的結局中,對電影的命運作了準确的預言。這種對自己的調侃和嘲弄也是是一種典型的喜劇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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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遙》2014

6、《邪不壓正》,2018年,改編自張北海的小說《俠隐》。“北洋三部曲”最後一部。影片中涉及到兩起民國真實案件:帕梅拉案和施劍翹案。在風格上,這部電影=(《讓子彈飛》+《一步之遙》)/2,為了照顧觀衆,姜文做了不少工作,如符号表達較前作淺顯直白,又如增加了大量喜劇效果,但還是有不少《一步之遙》的影子,導緻許多觀衆并不買賬。

姜文是戲劇科班出身,他在電影中用到了大量的戲劇方法,産生了獨特的喜劇效果。姜文熟練使用各種喜劇手法,如間離、直面、荒誕等,比如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一步之遙》、《邪不壓正》中,他以各種方式打斷觀衆的情緒,甚至想辦法給觀衆造成各種不适,各種“怼”觀衆,防止觀衆和劇中人物産生共情,以至于産生抵觸感,讓觀衆始終以第三者的旁觀角度來看待影片。在他的電影中,放棄邏輯,不講因果,不講來龍去脈,故事的主要情節可以直接略過,反而大量使用閑筆,同時利用符号、象征和隐喻來進行表達,注重的是反諷和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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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比爾2》2014

姜文後期的電影越來越接近昆汀。如畫面構圖精美,幹淨利落,采用“暴力美學”,如不動聲色的幽默、戲谑與無厘頭,如分段叙事的故事結構,如感染力爆棚的配樂。這些特點都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昆汀的《殺死比爾》和《無恥混蛋》。

姜文的電影不以叙事為主,故事隻是手段,畫面和表達才是主要的。姜文的電影亦正亦邪,亦莊亦諧,亦詩亦畫,亦夢亦真,嘻笑怒罵,率性而為,讓影迷又愛又恨。

喜劇的基礎是“冒犯”,現在的電影市場,包括好萊塢,對于冒犯,越來越不能容忍。喜劇的首要問題已經不是如何做才可笑,而是如何才能笑得正确,笑得安全。這使得現在的喜劇電影越來越不好笑。在這種市場條件下,一部好的喜劇電影要誕生出來則比以往要困難得多。

在一個社會中,真正對喜劇的興衰産生關鍵影響、讓喜劇的處境變得更好或更差的,往往是:道德的寬容度、理性的完善度、文明的壓抑程度以及時代精神的變遷。

本書名為《後危機時代:美國喜劇電影類型研究》,這個“後危機時代”,不僅僅是美國喜劇,也不僅僅是好萊塢喜劇,甚至,也不僅僅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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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勒斯·沃波爾

英國作家霍勒斯·沃波爾說:“這個世界,憑理智來領會,是個喜劇,憑感情來領會,是個悲劇。”

到了最後一刻,當悲劇出現的時候,觀衆們才恍然大悟,一切的喜劇,都是在為後面的悲劇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