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式的電影,當村上春樹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當劇本以村上春樹式的思考模式被構思出來。的确,村上春樹的影響力巨大,其中最有力量的在于他的叙述或切入點總給人一種男人懂女人,男人自認懂不了女人,或是男人比女人更脆弱的錯覺。上野千鶴子和信田小夜子提到在看男性導演作品時都會特别注意,例如,濱口龍介的《駕駛我的車》給人的感覺就特别奇怪。即便她們沒有展開說,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奇怪,但我确信這是個值得注意的點。
第一個故事:也許真是這樣。
讀村上的随筆,發現村上面對批評喜歡說一句話:“也許真是這樣。”“村上春樹太虛僞了!”“也許真是這樣。”“村上春樹的作品簡直是毒品!”“也許真是這樣。”“村上春樹太沒内涵了!”“也許真是這樣。”
古川琴音飾演的女主角在聽完朋友的約會故事後,深刻地意識到對方約會的是自己曾經綠的前男友,然後她馬上坐車找到前男友進行了一系列情感上的談話。前男友說:“你就是不喜歡看見曾經擁有的東西變成别人的了。即便和我分手了,你還是覺得我應該屬于你。”“也許真是這樣。”一句話讓人覺得她有什麼高深莫測的體驗,而後她又說:“你從來不理解我,也從來不坦誠。”“我不知道你說的坦誠是什麼意思。”“你還是不知道嗎?”
最要命的地方是在村上春樹式的作品裡,這些絕不是以諷刺,而是非常沉迷其中的語調寫的。這樣的作品有一種高端霸道總裁式的吸引力,但劇本不是霸道總裁莫名其妙愛上我,或我是霸道總裁但我就是莫名其妙愛上你,且唯獨愛你一人。劇本變成了日本都市小資情侶,美麗的外表加體面的工作,敏感細膩的心思,淹沒在茫茫人海中其實很不起眼的,也幹不什麼事情,但一定要給自己淺薄的心靈畫上神秘的妝。
女主角提到給前男友戴綠帽子的事實時說:“雖然我傷害了你,但我因為傷害你這件事心中也一直在受傷。”拜托······
第二個故事,抵抗不住性魅力的女人在年輕帥氣的情人的要求下,去勾引讓他挂科的教授,也是剛獲芥川獎的著名作家,以此制造绯聞報仇。
這個教授也是典型的村上型人才,呆闆木楞,又以一種過于正直的方式對性坦誠,屬于上野所歸納AV裡坐着不動讓女人主動的那一類男人,他的特點是從不關辦公室的門。女人打扮漂亮讓教授在最色情的那一頁上簽名,而後以提問為名把那段念出來,其間嘗試關辦公室的門,又被教授打開。教授完全沒感覺出來她是在誘惑他,在對話中逐漸感動了她,因為她同所有女性一樣覺得自己蠢笨,且為過度迷戀性而自卑。教授卻誇她聰明有才華,是他眼中難得的人才。她因為被賞識道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并拿出錄音。呆萌的教授非常開心,因為他說她的聲音非常美麗,讀他寫下的文字令他着迷,他希望能得到錄音。于是她更加感動了,要求教授以後要對着錄音自慰,她自慰的時候也要想着教授,得到了他的批準。書中色情片段的内容很簡單,描寫一個隻對睾丸而對陰莖毫不感興趣的女人,在不斷舔吸書中男主角的睾丸過程中讓他射精兩次的場景。
這個故事的基點有一個在于不懂文學的年輕情人作為代表的普通讀者對作家的誤解,因為一個人書中有異于常規的大段性描寫,就認為作家本人是色情狂,想以此抓他的把柄。然而,當漂亮女人問教授為什麼寫這一段以及寫的時候是否硬着的時候,教授回答,這一段出現是因為文本的要求,安放在書的中間因為它能吸引某一群人讀到末尾,而我硬着的事實則是寫這一段文字要求我有這樣的狀态。雖然寫色情片段并不意味着作家本人會随意和他人發生性關系,且面對讀者這麼回答也沒問題,可是為什麼就得這麼體面,一副性欲和藝術家本人沒什麼關系的樣子?如果不是真的成天幻想一個女人吸你的睾丸,或相關的事情,哪裡寫得出來這種片段呢?這個界限應該劃在幻想和實踐那裡,且現實應該更偏向于并沒有什麼女人迷戀男人的睾丸,但這種幻想并不因為它不常發生就變得高級。
第三個故事更偏重于講故事的方式,劇情的發展是為了突出這樣一個設計:我們與以為是二十年未見的情人/熟人久别重逢,其實認錯了人,為了不浪費這個偶遇的機會,我們對陌生人吐露出想對原本那個人說出的話。其中一個是女同性戀者,她想找從前的之後和一個男人結婚的戀人,告訴她後悔沒有為這段感情争取。這個故事讓我氣憤的點在于導演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女同性戀,由于故事的設計,她的勇氣并沒有換來和當事人的正面交鋒,動搖不了父權制的強制性異性戀,也無法做更深的解讀。另一位更女性化的女主角,高中時曾經和一位像男生的女生有過相互欣賞的關系,這種不是戀人的處理,也逃避了這種主題女性化這一方為結婚這種行為做出解釋的責任。
總的來說,這個故事套用了一個沒那麼陳舊的外殼,卻體面地避開了所有關鍵問題,把它合理化為一個人與人之間相互給予溫暖的故事。“我後悔當初接到她的分手電話沒有争取,因為她聽上去很堅決。”“也就是說,隻有你一個人是真正的女同性戀者?”“真正的?是吧。”
對此,導演給予的補償是讓這個女性化的女生贊揚了一番她曾經欣賞的那個男性化的女同學,說她很酷,所有人都想和她講話,但都不敢。并說她自己過得不開心,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很滿足,有漂亮的房子和體面的收入,但越來越沒有勇氣和精力堅持做什麼事。
如此,既揭露了人的孤獨和空虛,兩個刻闆印象,有魅力勤勞踏實但不知為何還是被甩了的女同性戀,大概因為隻有她才是真正的女同性戀;還有表面體面實際生活得無味記憶力還總是不好擁有漂亮外表的中年婦人。最後,她終于想起來那個像男孩子的女孩的名字,并為自己的記憶力好轉和面前的這位認錯的人擁抱在一起。
在觀衆觸及到真正的問題之前,大概已經進入了一種沉浸狀态。在某一類作品中,一切問題都沒解決看上去就像什麼都已經解決,因為裡面的人物看上去都特别美好,失意也特别美好。想起唐諾評價村上的一句話:當你想看一本好小說又不想付出看一本好小說的代價,那你可以選擇村上春樹的小說,他的小說最容易給人一種自己正在看一本好小說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