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寶奇兵》有老派優質娛樂片的優質傳統——不來虛的,永遠用熱鬧的方式介紹角色。《命運轉盤》上來就是系列最長的開篇行動,瓊斯博士逃出狼穴,喬裝妙襲,過關斬将,搭救老友,背景是史詩般的諾曼底登陸和納粹大逃亡,穿插諧趣惡搞和反派引薦,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氣勢恢宏,質地宛如80年代老版的高清修複版,真是要啥有啥完美絲滑。
像我這種老粉會當然能毫無障礙地回到為老三部曲如癡如狂的歲月,新觀衆也不免會覺得有些親切吧,畢竟這亂入曆史的編法空前顯眼,完全可以跟美國隊長之類精神聯動一下。
如果順着這個路子繼續拍下去,讓特效減齡的哈裡森·福特再來一段百打不死的冒險,不失為又一出老少齊樂的暑期大制作。但這不是導演詹姆斯·曼高德要做的。在瓊斯博士下一次暴虐壞人之前,他要先虐虐觀衆們。
那段火車上的死裡逃生就像一個悠長而遙遠的夢,當時間快進到60年代尾聲,我們以為會永遠潇灑蹦跶下去的傳奇英雄,活成了我們最不忍心看到的樣子。
家庭遭遇破碎巨變,獨居公寓被嬉皮青年吵得睡不好,上課沒人聽還被電視新聞搶了風頭,多年的職業貢獻仿佛也像個笑話。導演複現了《金剛狼3》的暮年老狼,曾經戰無不勝絕不低頭的硬漢,被歲月摧磨成了得過且過的失意老朽。
當世界在為登月狂歡,誰還會在意幾千年前的古人文物,哪怕是阿基米德的曠世奇迹呢。這仿佛也包含了對電影本身的探讨,就像銀幕上各路超級英雄飙車family護狗大俠各領風騷的時代,還有人會去捧場一個穿舊夾克戴牛仔帽、腰束長鞭、滿腦子史前遺迹的老頭子嗎。
沒錯,他曾經是一代觀衆贊不絕口的非凡偶像,可21世紀已經20多年,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跟納粹不同戴天的考古老頭呢。甚至他自己都覺得冒險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打定主意要在搖椅上了卻殘生。
但命運可不會放過他,于是故人之女、情報機關、納粹餘孽紛紛來打他的主意,觸他的逆鱗。他一開始隻是被迫接招,推翻圖書架子,瞅準機會出一記老拳什麼的,但接着某種本能就像回到了身體,不可思議之舉一樁接一樁,跨上駿馬沖進地鐵,從一架三輪車跳到另一輛,深潛到海底跟鳗魚掐架,爬進最熟悉的史前墓穴找一找奇迹的源頭。
正如片中某個黃金配角說的:我想念沙漠,想念大海,想念每天一睜眼就有新的冒險的時光。那種想念是不會死的,那種經曆留下的每個肌肉本能也是不會消失的,冒險的天性被喚醒後,應接不暇的鬥智鬥勇隻是另一天的分内之事。
瓊斯博士在中間說:我不相信魔法,但這麼多年還是見識過一些東西的。将天驚地動的神迹如此輕描淡寫,那種早就刻進骨子裡的驕傲和樂觀,終于在他心裡複活。他曾經渴望能留在過去,但發現一路向前又有何懼,于是挂在陽台的帽子要在最後一刻摘回。生命還在繼續,冒險就停不下來。
命運也不讓他失望,相比約櫃的威力靈光一現,聖杯療傷後沉入地底,水晶頭骨的轉瞬即逝,這次他實實在在進入并成為神迹本身。最後一幕的展開完全超乎預料,說是為整個奪寶宇宙打開了新格局也不為過。
老邁的哈裡森·福特還要怎麼打,從來不是個問題。奪寶奇兵從不是面對面過上幾十招的動作片,冒險電影的精髓在于跟自然鬥跟環境鬥跟命運鬥。大海的波濤,墓穴的機關,飛機的引擎,呼嘯的子彈,古戰場的每一根長矛利劍。一旦你接受了暮年老人的設定,反而會覺得他有時候過于硬朗。
而在幾乎所有大片都在炮制規矩到乏味可期的三幕劇,本片這種換個地點打一場、帶有強烈卡通節奏的推進方式,簡直不知道多新鮮舒展。小時候迷上這系列電影就有這個原因,它就像一系列驚險短片的組接,你從任何一個段落看起都不犯迷糊。
我很幸運地在童年的電視上第一次了解到印第安納·瓊斯這個名字。看着他老邁之年的冒險,也讓我想起第一次為他的風采傾倒的那個夏天。
時隔二十多年,記憶沒有褪色,情懷從未枯萎。蒼茫的夜色下,伴随着約翰·威廉姆斯振奮人心的音樂,有個身影矯健地躍上火車。那一刻就像阿基米德的時間裂縫打開,我也跟當年電視機前那個滿心憧憬世界的少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