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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推薦的《歲月神偷》，斬獲了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最佳男主，最佳新演員和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四項大獎，是近十年來最好的港片之一。
兩年前第一次看完這部電影，我記得自己被感動得淚流滿面。今年再次重溫，依然能夠在電影平淡、細膩的叙事情節中感受到它的閃光之處。
其實還是想就我個人的觀影感受而言，與你們一起分享下這部在豆瓣評分有8.7分的優秀之作。
01
主要演員：
羅進一（李治廷飾）
羅進二，綽号大耳牛，小弟（鐘紹圖飾）
羅媽媽（吳君如飾）
羅爸爸（任達華飾）
羅大伯（秦沛飾）
羅奶奶（夏萍飾）
芳菲，羅進一的初戀（蔡穎恩飾）
...電影的開頭，在一段溫情的音樂背景中，一個裝滿遊動魚群的魚缸中緩緩地映出了羅進二那張天真稚嫩的臉龐。他在欣賞魚群遊動的同時也在偷偷觀察着賣魚的老闆，趁老闆和客人交談之際，他藏起一隻烏龜，捧起一個魚缸，歡樂地拔腿就跑。
整部電影的叙事角度和楊德昌導演的《一一》類似，都是以一個孩童的視角為叙事的切入點，來為我們展現60年代風雲變幻的香港以及身處那個動蕩時代中底層人民的喜怒哀樂。
電影的叙事主角羅進二是一個僅僅隻有8歲的孩童，在父母的溺愛之下，天性頑劣，出了名的頑皮整蠱，學習成績也是一塌糊塗。每次回家，當羅爸爸問他學校教了什麼？他的回答颠來倒去就兩句：“中文和英文”————中文教中文，英文教英文。
父子倆之間這段答非所問的對話在電影鏡頭中出現了兩次，看似是令人忍俊不禁的閑筆，其實大有深意。它既展現了羅爸爸對二兒子的溺愛，同時也為電影後半段羅進二這個人物的心靈成長做了重要的鋪墊。
當然，這是後話，我會在文章的下半部分力證電影中這個細節的高妙之處。
...羅進二的家庭很簡單————
1、羅爸爸做得一手好鞋，但脾氣暴躁，是中國傳統口是心非父親的典型代表——關心孩子卻不會正确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在60年代的歲月中，他一面要忍受港英政府的壓制，一面又要擔心被内地運動所波及。在兩者夾縫中，他在永利街巷頭經營着羅記皮鞋，靠做鞋勉強養家糊口。
2、羅媽媽為人辛辣直率，人稱“俠盜羅嫂“，是中國傳統的賢妻良母的典型代表——面對家庭所遭受的一系列不幸，哪怕是羅進一無可挽救的“血癌”，她始終堅強面對。
3、大兒子羅進一16歲，是學校運動會中的跑步冠軍。他品學兼優，為人溫文爾雅，是全家的希望，也是永利街的驕傲。他與富家小姐芳菲之間有一段純美的初戀。
4、羅進二的大伯，和羅爸爸相反，他在永利街巷尾剪頭發。每次請新師傅，都叫羅進二過去試頭。電影中對大伯這個人物的形象着墨不多，但在有限的人物刻畫中，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大伯的敦厚與善良。
5、羅進二的奶奶，是經曆過中英“蝦片戰争”（鴉片戰争）的清朝人。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帶着兩個兒子逃離到香港避難的一代遺老。她的生活經驗既簡單又富有些許哲學意味————讓兩個兒子在職業選擇上分别包辦一頭一腳，日子就應該這麼樸實的過下去，錯不了。
02
《歲月神偷》這部電影沒有震撼人心的動作特效，也沒有百折千回的劇情，它有的隻是尋常百姓的家長裡短，是中國社會千千萬萬個小家庭的縮影。這種縮影極具真實的人間煙火氣，它可以穿透過去、現在、未來的時空限制，讓觀衆産生強烈的生活共鳴。
電影中所要展現的這種真實性，體現在生活的每一細節之中，如行雲流水般自然。
羅進一和羅進二兩兄弟的相處，既有打架争吵，水火不容之時，也有主動和解，情同手足之際。羅進一會把跑步赢得的金牌給羅進二；會教進二拍桌子吃桌縫裡的食物碎屑；會放學時兩兄弟一起回家，笑着和街坊領居打招呼；他們會在家一起看金魚......當然，進一也會因為不滿進二碰他最喜愛的“紅彩雀”而與其弟起争執，但兩人氣不過三秒便和解。就像羅媽媽說的：“打起來狗咬狗，好起來穿同一條褲子”。
...羅爸爸和羅媽媽在生活中的相處，更多的是相濡以沫的恩愛。電影前半部分給我留下印象較深的一個鏡頭是兩兒子吵架，羅爸爸喊羅媽媽處理，看着氣呼呼的兄弟倆在母親的調解下出去洗手後，羅爸爸在樓頂對拿着雞毛撣子的羅媽媽溫柔的一笑，無需過多的鏡頭語言，僅僅是兩人的眼神交彙，就讓觀衆感受到了滿滿的愛意。
...此外，電影中街坊領居們一起露天坐在自家門口吃晚飯，誰家炒了好吃的菜會很自然地招呼同院的孩子或者大人來品嘗，而被招呼的人也無需客氣地表達謝意。大家相處随意、自然、溫情，雖不是一家人卻勝似一家人。那個時代就算動蕩不安，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是如此簡單、友好、純粹，不參雜一絲雜質。
...03
如果生活能一直這樣平淡閑适、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也不失為一種圓滿。但和平時代的普通人尚無法求得自己的一生平安順遂，更何況身處那個風雲變幻時代中的人們。
動蕩年代，普通人家的經濟狀況捉襟見肘是常見狀态。經濟上的拮據給羅家帶來的辛酸、難堪、不幸，其實一直貫穿電影始終。
1、中秋節，羅太太提早準備好的8盒月餅，因為打點人際關系的原因，最終隻剩下兩個是屬于自家人吃的，這顯然無法滿足羅進二要求自己吃完一盒雙黃蓮蓉的要求。
...2、飓風“貝蒂”毫無征兆的席卷了永利巷，羅家簡陋的房屋在台風中“搖搖欲墜”。台風将羅家的店鋪門闆、玻璃鞋櫃、簡陋閣樓破壞殆盡，甚至羅爸爸平日精心修繕的樓頂也幾乎被台風吹走。
夫妻二人在風雨中不惜用血肉之軀牢牢守護住屋頂，使得我更深刻的體會到了羅爸爸常說的那句：“做人，最重要的是保住個頂”背後的深刻含義，這句話在災難中也更體現其份量。
...3、台風的破壞性給羅家經濟上帶來的損失無法估量。再加上大鼻子洋鬼白禮義進一步要求漲租金以及羅進一不幸罹患血癌，巨額的醫療費用更是使羅家本不富裕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
或許是沒有經曆過經濟上的特别貧困，我以前一直覺得人的幸福、尊嚴與金錢的關系存在着一定的疏離。但或許現在應該更加現實及清醒地意識到——在一定程度上，金錢所帶來的物質上的愉悅與抵抗不幸時所發揮的屏障作用是衡量人的幸福感的一個重要維度。
特别是在《歲月神偷》這部電影中，當我看到——
1、羅進二靠賣陳寶珠、蕭芳芳、馮寶寶等的明星相掙錢來滿足自己要獨吃一盒雙黃蓮蓉時，羅媽媽那句：“什麼！馮寶寶你都賣啊？你不是說長大要娶她做老婆嗎？”
2、羅爸爸面對強硬着要求漲店鋪租金的白禮義時，内心雖不滿卻仍忍氣吞聲地說：”我沒說不給，而是現在沒有，行不行？”
3、罹患血癌的羅進一需要輸入新鮮的血液挽救垂危的生命，當鏡頭特寫到羅爸爸一雙已當掉戒指的蒼老的手去撫平兩張救命錢時。
不論是難堪屈辱，還是忍氣吞聲，羅家經濟拮據的生活狀态均被導演細膩的表現出來了。
...04
那個年代普通人的生活是如此艱辛，那麼愛情呢？
因為時代的特殊性，《歲月神偷》這部電影中的愛情也帶有那個時代的獨特烙印。
羅進一與芳菲的純美愛情始于校園。影片伊始，導演用藝術的手法表現他們的愛情時，更多的賦予了一層夢幻的色彩，似乎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很快，現實的多重因素就撕碎了這份美好的愛情。
就家庭背景而論——芳菲是富貴人家的二小姐，羅進一隻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二人相差極其懸殊。
當羅進一第一次踏進芳菲家的豪宅；第一次看到其母坐在鋼琴前優雅地彈奏着鋼琴；第一次看到芳菲家的大魚缸裡養着品種豐富的魚群......
想到自己簡陋破敗的家，想到為持家操勞的母親，想到自己唯一視若珍寶的“紅彩雀”......這一切的對比都讓進一相形見绌，自尊心頗受打擊。
這一次的上門拜訪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隔着無法逾越的鴻溝。于是他選擇刻意躲避。
但家庭背景的差異并不是構成這份愛情悲劇的核心因素。在我看來，導演更多的是聚焦于那個年代下，這份純粹的愛情的珍貴，正因如此，其最終悲劇的結局更令人扼腕。
如果說羅進一刻意躲避是出于自身可選擇的内部因素，那麼芳菲舉家移民則是動亂時代下兩人都無力改變的外力因素。正是這外力因素弱化了家庭門第的差異，而将這愛情悲劇導向時代動亂下迫不得已的離别。這種離别又因世事難料的不确定性更增悲情成分。
時代落下的一粒灰，落到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對于羅進一與芳菲而言，這座山隔開了兩人的空間距離。在通訊不發達的年代，書信作為信息傳遞的重要載體，顯然無法及時讓對方知道彼此的近況。
電影中有一個鏡頭是生病住院期間的進一，從懷中拿出芳菲的照片凝視着。雖然鏡頭給予的畫面隻有短短的幾秒鐘，但也足以表達動亂時代下愛情的可悲性。
這份愛情除了門第之差、時代的分離之外，還有死别的遺憾。羅進一與芳菲長久分别後在醫院的再度重逢竟是永别。最終，他們的愛情也隻能遺憾地畫上了句号。
05
《歲月神偷》這部電影的内核還是重在傳達人應該如何去直面突如其來的不幸。在幻變的生命裡，哪怕歲月偷走了一切，人還是應該堅強、達觀的活下去。
影片對這一核心主題的诠釋其實更多的還是将人物與觀衆共置于直面死亡這一宏大的命題中去的。
電影中有一個鏡頭是在北京醫院裡，正在嬉戲的羅進二與羅進一突然從結滿冰霜的窗戶上看到——在醫院門口，一群醫生對一個已經滿臉吐血的病人束手無策的情景。無力搶救的病人被推走後，其留在雪地上的鮮紅血迹被不斷下飄的白雪一層層地覆蓋。這裡導演用了一個動态的特寫鏡頭，在視覺效果上，給觀衆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正是這個電影鏡頭，使羅進一和羅進二第一次真正的直面死亡。羅進二因為害怕而哭泣，在我看來，這次事件是羅進二心靈成長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當然，電影中進二這個人物的成長也是多因素合力的結果。不論是家庭的拮據、哥哥的逝去、還是奶奶對他灌輸的生活哲學，都是促使他成長的重要因素。
也許對于一個8歲的孩童而言，離别是一件他不能理解也不願接受的事情。
...但不能理解和不能接受并不意味着進二有能力按照自己的願意去改變什麼。人活一世，對于很多事情都是無能為力的。
奶奶說：“如果你肯放棄最心愛的東西，全都扔進苦海裡，把苦海填滿，就可以和親人重逢了。”
————歲月神偷
當進二把自己偷來的夜光杯、英國國旗、孫悟空......統統扔進海裡卻仍沒能等來與逝世哥哥的重逢。看到這裡，我覺得——其實，讓一個心智還未成熟的孩子去理解離别，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另外，正如文章上半部分涉及過的——當羅爸爸問羅進二學校教了什麼時？進二的前兩次回答都是答非所問，而在電影的後半段，當這個問題第三次被提及時，他居然認真回答了。
...導演對這個細節的處理我在文章的開頭就稱其頗高妙，這是因為電影是一個視覺藝術，而人物的心靈成長其實是一個很難在視覺上通過具象的畫面去準确表達的。但導演借助人物前後對同一個問題的不同回答來巧妙地完成，實在是厲害。
06
對于羅爸與羅媽來說，結婚數十載，日子雖然平淡、拮據但仍透露着甜蜜、幸福。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是對于他們而言，生活中一系列的艱辛與困苦都可以克服，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但天不遂人願，大兒子羅晉一的患病，使得他們面臨了人生中最大的坎。白發人送黑發人，是為人父母都難以接受的事情。
羅爸爸是一個傳統的嚴父形象，他對進一寄予着極大的期望，希望進一能學有所成，而不是像他一樣僅靠做鞋謀生。電影的前半段，羅父對待進一更多的是嚴厲、苛責和恨鐵不成鋼的态度。但當進一患病之後，羅父這個人物形象有了一個鮮明的轉變，對待大兒子更多的是不善言辭地關心與體貼。
或許作為父親，他對兒子始終是存在着一份愧疚之情的。他無力為孩子們提供更好的物質保障，但他對兩個兒子的那份無私、樸拙的父愛仍能夠感動我們。
特别是為了籌措進一的輸血費用，他不惜當掉自己的戒指；在進一的葬禮上含淚播放兒子作的歌曲以及在兒子的墓碑旁插上一株能為其碑遮風擋雨的花樹。
其實，羅爸爸一直為自己的大兒子驕傲着，隻是父愛不善言辭，有些愛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再無機會了。
07
經曆了一系列的變故，羅爸爸與羅媽媽的感情反而在這些磨難中更顯珍貴。雖然他給予妻子的物質條件有限，但那雙特意為妻子量腳定制的紅鞋子卻是他對妻子最溫柔的呵護。
世上有些愛注定是無法用金錢去簡單衡量的，不離不棄也因在貧窮困厄中的相守而更顯其價值。
如果說日子就像“鞋”字——一步難，一步佳，難一步，佳一步。日子難完佳，佳完難，循環往複，那麼羅爸與羅媽的感情就在這循環往複中曆久彌堅。兒子的病逝雖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逝者已去，活着他們除了堅強地相攜着走下去也别無選擇。
...在人的一生中，時光總能猝不及防地偷走你的一些東西，而當你發現時間是賊了，他早已經偷光了你的選擇。
《歲月神偷》這部電影，除了教會我要堅強地面對生活的不幸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懂得珍惜身邊的人。因為歲月偷走的，不僅僅是時光，還有那些在時光中曾陪伴過我們的重要的人。
此外，還有羅爸爸的那句：“做人，最重要的是保住個頂。”和羅媽媽的那句：“做人，總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