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女人,看了成濑的,你會覺得小津的不真實;看了今村的,你又會覺得成濑的不真實。小津的女人是理念,成濑的女人是神話,而今村的女人才是活人,才是生命。
而生命就是生成:“男人将自身表現為一種主導的表達形式,它要把自己強加于一切内容,就此而言,人并不生成男人。然而女人、動物或分子總是具有一種逃逸成分,該成分避免讓自己被定形。…甚至是當女人在生成時,她也要生成女人,而這種生成與她可以自稱為她自身狀态的那種狀态并無關系。生成并不是獲得一種形式(認同,仿效,模仿),而是找到那個臨近區域、不可辨别區域或無差别區域,在那裡人不再與一個女人、一隻動物或一個分子區分開來——既非不确定,也非一般,而是未預見到的,非事先存在的,是從總體中突現出來的,而非确定于一種形式之中。”
小津電影中的女人是定形的,她靜坐在抽象的室内,像理念一樣純粹,完滿,堅不可摧,纖塵不染,在他的電影中,女人是一種真理。成濑電影中的女人,來到了戶外,漫步在社會中,她步上樓梯的姿态,似乎在朝向室内,朝向一種定形,但僅此而已。女人的形象因為女性複雜的内心經驗而有所松動,具有一種情感的活性。但是,成濑電影中女人仍然某種程度上是定形的,因為它緻力于一種女性神話,一種人性的神話,不是因為這種人性完美,而是因為它複雜。這種被贊美的人性實際上是一種神性。
但今村不同,他不贊美女性。他隻呈現女性。《昆蟲記》雖然拍女人命運的輪回,但這輪回并非定形。在這悲劇性的永恒輪回中或宿命中,女人的生命力不斷奔突着,不斷生成着,但這絕非什麼生命力的讴歌,而是動物性的盲動。就在這近乎蟲豸般的野蠻狀态中,生命才得到了最真實的尊重。電影中,女兒哺乳父親的畫面,是最震撼人心的。其含義絕非日本文化中的亂倫,而是一種赤裸的生命哲學。電影最後意味深長地定格(電影的絕妙手法就是定格的使用,靜止影像反而是動态的一種強化)在女人在泥淖上的一跳。這是在污濁、爛泥上的一跳,既不優美,也不可愛,也不好笑。它僅僅是在呈現女人的一種“動”。
女人是動态的。這才是女人哺乳男人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