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審判》是一部優秀作品,在它身上,我們可以看見《杯酒人生》《禁閉島》《恐怖遊輪》《愛在午夜降臨時》《革命之路》《安妮霍爾》等電影的影子。但我覺得有一部電影,和它最像而且它也沒能超越,那就是《閃靈》。
  《閃靈》的故事發生在雪山腳下,《墜落》亦然;《閃靈》中的男主是個想成為作家的中年人,《墜落》亦然;《閃靈》中的小孩子視力超群、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而《墜落》中的小孩子視力卻受過損傷……在電影中,甚至有演員直接提到了斯蒂芬金的名字,而他正是《閃靈》的編劇。
  《閃靈》與《墜落》所反映的社會話題是:中年男人有一個作家夢,卻遲遲不能實現,妻子孩子想幫助他卻最終釀成悲劇。那麼,應該如何避免這個悲劇?
  作家是最能滿足人們對于未來美好想象的職業,足不出戶就能完成,高薪且容易收獲名譽……但作家是一個需要社會認可才告成立的職業,這同其他多數職業有着明顯區别。現代作家的身份,需要與讀者“合謀”才能成立。這也就是說,一個寫作者在寫作時,時刻會受到潛在營銷市場和讀者群的影響和制約。
  在電影中,男主那部寫到一半的小說其實質量很高,但男主寫不下去了,為什麼?因為他壓力很大,正如他妻子所說的那樣,他害怕自己第一部作品一出版就失敗。這種失敗和他著作等身的妻子相比,隻會顯得紮眼醒目。
  男主害怕讀者和市場不喜歡他的作品,于是他就無限期拖延自己的寫作計劃,因為不完成就不會有人能來評判自己的作品。好巧不巧的是,妻子見丈夫已經放棄了這部作品,就征詢丈夫能否自己挪用這部作品中的構思、另外敷演一部作品,丈夫同意了。
  其實按中國人的思維,丈夫是“一家之主”,丈夫的小說構思有問題,你可以提意見,但你不能越俎代庖親自上手操刀。這是對丈夫的尊重,因為一個家庭内部最講究的是“平衡”發展,男的不要太強、女的也不要太弱,反之亦然,彼此力量差不多才有可能“家和萬事興”。
  但在西方,“平等”“自由”被賦予了無限高的地位和價值。劇中的女主才思敏捷,一連出了好幾本書,還挪用了丈夫的點子,而且還主動出過一次軌。無論在事業上、生活上、感情上,妻子都強于丈夫太多,妻子俨然是一個能良好适應社會、且能獨立生存的女強人形象。而對比之下,丈夫則“懦弱”了許多,終日埋頭修繕房屋、照顧孩子、鑽研寫作,人際圈子較小,亟需妻子的幫助和關懷。
  其實妻子也一直在默默關心丈夫,她十分理解他的處境,但成為作家是一項很難傳習的本領,她無法在短時間内教會丈夫如何寫作。而且她與丈夫同處一個屋檐下,生活裡的瑣碎事務也無時無刻不在消解着雙方的耐心。
  事業走進困局、生活上需要抑郁藥和酒精來維持的丈夫,終于在一次争吵後,頂不住由他“自我”堆積起的巨大壓力,選擇了跳樓。
  和《閃靈》一樣,男主的灰暗處境都源于“自我”内心中虛幻的壓力。其實這份壓力是由社會建構起來的:社會一直在宣傳名作家的傳奇事迹,讓所有人都誤以為自己也有機會;社會一直在暗示男人要比女人強,至少在事業上要強大,于是所有男人都誤以為自己必須成為一個霸道總裁。
  其實生活中沒有那麼多枷鎖,放寬目光來看,作家也不過是一份有之也可、無之也行的社會分工罷了。如果我們的社會裡有法治、有商業、有教育、有藝術,如果每個人的生活都能得到保障,那麼成為一個名作家有那麼重要且必要嗎?如果成為作家就是為了出名,其實還有無數更快出名的行業和手段;如果成為作家就是為了掙錢,其實還有許多體面的掙錢的活計。
  生活的無形枷鎖,大多來自泥古不化的社會偏見。在《茶花女》《白癡》中,我們看到了社會偏見對女性追求幸福的阻礙;在現實中,北大才子柳智宇在萬衆期待下必須成為數學天才,最終隻得畢業出家、八年後又下山還俗。如果我們的社會可以更包容,讓每個人都有成為一名普通人的自信和坦然,那麼這個社會一定會更和平。
  在《墜落》的結尾,導演讓孩子救了母親,這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消減了這部作品的銳度和力量。和《閃靈》相比,它變成了一個“妻子、孩子都想拯救丈夫,卻最終遺憾失敗”的溫情叙事,它回歸到傳統的“家庭本位”的價值軌迹上去了。
  但是這份“家庭之愛”也極大削弱了丈夫之死的獨立性、發問性、震撼性,丈夫之死看似死在家庭後院中,實際上是死在社會空氣裡、死在大街上每一個人頭腦中的傳統“男強女弱”思維裡。整部電影或許在告訴我們:隻有同時解放男性,女性才能徹底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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