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歲。“一個可怕的年紀,”凱洛夫伏在桌前,一邊發呆一邊思忖着。
這是一個尴尬的年齡,向上已遠離了青春的芬芳,向下也還遠遠探不到老年的邊界。這個階段的迷茫是如此真實,年齡焦慮像一拳拳沉重的擊打,從虛空中來,席卷一番,又消遁于無形——那揮拳者不是别人,正是年輕時的自己。
凱洛夫緊緊思索着自己的過去,試圖弄明白這些年自己都幹了些什麼:幾場無始無終的戀愛,兩份不鹹不淡的工作,與父母親戚間疏離的感情……不,不,不應當是這些,應該還有更精彩、至少也是更強烈的深刻記憶才對。
但是耐心的時間老人也沒有給凱洛夫帶來靈感,秒針滴滴答答,他伏案苦思、搜腸刮肚,也沒能想出來自己這37年裡究竟有過什麼“創舉”。他也許應該懊悔自己每次戀愛時都過于自卑,或許至少也該将自己痛苦的人生部分歸結于破碎的原生家庭。
然而此時的凱洛夫并沒有想起這些,他隻是覺得自己變了,自己早已不是那個二十歲的自己了。那時也有迷茫,但迷茫得激越有力,雖有困惑,但不乏尖銳澎湃的思考。而現在,凱洛夫不再思考、也不再有能力思考,他隻是感到自己很不快樂,但又無法分析——他沒有系統分析自己處境的能力,他的知識儲備量尚不足以使他這樣做。
深思良久,他最終發現了這一點——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已不再能進行敏捷地聯想和天馬行空地想象。雖然如此,但無比吊詭的是,他還是很快地(幾乎是一瞬間)聯想到了自己的陽痿,每次統一組織體檢時他都刻意不檢查前列腺匆匆離開醫院。這是一個男人最後的隐私和倔強。他年輕時原本挺拔的“槍”,如今也如他日漸遲鈍的思維一樣,變得疲軟、不振。
這些想法深刻地刺激了凱洛夫,他瞬間惱羞成怒起來,他恨這個世界、恨這個社會。但他又很快發現,他恨不到某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因為他幾乎沒有交情深厚的朋友。隻有幾個生意上的夥伴穩定地停留在“酒肉朋友”的境界上,從不越界,過年過節也從不發微信祝福,隻是見面時才熱絡起來。
他忙起身打開音響。他試圖用幾首喜歡的老歌來讓自己變得開心一些,但他發現這些歌的前奏都太長了,于是他急切地切歌,一首又一首。終于,他把自己原本最喜歡的幾首歌都放了一個遍,然而無果——音樂的海洋也沒能拯救他。
在這時,他想到了酒。是的,也許酒精能暫時麻痹自己。
可是家裡沒有酒。
凱洛夫本就不是個愛喝酒的人。不誇張地說,比起酒來,他對唐詩宋詞更感興趣。他搞不明白,那些古代的人是怎樣在押韻的同時還能準确表達思想的。是的,思想。他恨思想,他恨自己已經沒了思想。
他活着,這沒錯。但他也确确實實地沒了思考的能力,這也千真萬确。
終于,凱洛夫還是想起了些什麼,他想起了自己當年的夢想:當一個畫家。于是順帶着,他想起了自己當年是如何因為賣不出畫而去應聘酒店服務生的。這是一段堪稱屈辱的曆史,至少在當時的凱洛夫看來,是這樣的。
然而經年過去了,那種屈辱的感覺驚奇般地消退了,他甚至覺得這沒什麼,天下想畫畫的人千千萬,有幾個最終成名了的?微乎其微。
人們在面對痛苦時,總是會想“和我一樣處境的人還有很多呢”,凱洛夫也不例外,他在“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中真切地得到了撫慰,就像硝煙中彈流血的戰士用身旁戰友的屍體來安慰自己一般:畢竟自己現在還活着,援兵馬上就到了,他們會給我治療的。
凱洛夫忽然冷笑了一番,他嘲笑自己頭腦中這種“阿Q勝利法”,他業已明知自己的餘生已終結,卻對自己還不死心而感到好笑。人們總說“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心哪那麼容易死,總得掙紮一番才徹底銷聲匿迹,就像落水的人一樣。
經過這些不像思考的思考後,凱洛夫仿佛明白了一些,他覺得情緒好了一些。“也許是生物體自行分泌的激素讓我好過了一些,”他這樣想到。
是的,人歸根結底還是個動物,動物都是受基因支配的,求生是種本能。雖然沒有實驗證實,但他确信人隻要消沉到極點就一定會振奮起來,大腦會及時分泌一些快樂分子讓你快活一些。人總是能(幾乎是本能地)編織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世界上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
凱洛夫恨這種沒有絕對、不至谷底的絕望,他恨物極必反,仿佛世間的一切都是虛僞的循環。他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是,這個宇宙之所以存在、運行着,就是因為它的法則就是物極必反、就是循環往複、就是成住壞空。曾經确實有過不遵守這一法則的宇宙,隻不過那些宇宙都寂滅了、不為人所知了。剩下來的宇宙全是這樣的、中庸的所在,不夠出彩、不夠有趣,劣币驅逐良币。
正是因為些許地看到了這種荒誕,凱洛夫振奮起來,他想做些不一樣的事。他覺得首要的是要去辭職,明天一早就去,之後的事以後再想。他要改變自己的生活,他分明感受到自己有這種決心。
這個決心是如此重要、如此及時,就在他馬上就要放棄生活、放棄生命的幾個念頭之前,這個決心來了,來得恰如其分、恰到好處。于是我們的凱洛夫又安然地走向卧室去休息了,雖然在時間上比平時的作息晚了許多,但他畢竟還是去休息了。睡眠會帶給他一些好處的,至少不會是壞處。
親愛的讀者,你知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更多文章移步公衆号:绮瑪藍)
成住壞空
©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近期熱門文章(Popular Articles)
該作者其它文章(Other Articles)
邯鄲案是否打臉了《周處除三害》?
表面上看,邯鄲案和《周處除三害》有着不少共同關鍵詞:基層社會,暴力兇殺,個人恩怨。但仔細看來,兩者間卻是迥異大于微同。 邯鄲案在收獲大量流量關注後,輿論壓倒了一切。刑法學教授、著名女歌手輪番出場,之後副國級領導也在基層調研過程 ...
“去驚悚”女性版《閃靈》
《墜落的審判》是一部優秀作品,在它身上,我們可以看見《杯酒人生》《禁閉島》《恐怖遊輪》《愛在午夜降臨時》《革命之路》《安妮霍爾》等電影的影子。但我覺得有一部電影,和它最像而且它也沒能超越,那就是《閃靈》。 《閃靈》的故事發生在 ...
長遠看,體制内才最不穩定
對于中國式的父母來說,一份穩定的工作不僅是兒女在畢業後的首要目标,甚至也是最高要求。公務員、事業編、教師、醫生……有了這些标簽,丈母娘必然“龍顔大喜”高看你一眼。 雖然體制内安穩,但每年都有人在盤算着如何“逃離體制”。 “有份 ...
《革命之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在《瑞克和莫蒂》中,瑞克曾對莫蒂說,“别擔心,不管環境變得有多麼糟,最終你都會适應一切。”每個人小時候都曾想當過科學家,隻不過大多數人在發現自己沒有相應的天賦時,選擇對自己說,“你看,當不了科學家也沒什麼嘛,我照樣可以去做别的工 ...
打工人為何從不辭職?
“打工人”一梗最早出自中國版“竊格瓦拉”,一男子偷竊電動車被警方抓獲後接受記者采訪時,就自己“為何不去找一份正經工作養活自己”時說道,“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進看守所感覺像回家一樣,在看守所裡的感覺比家裡感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