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慘遭謀害,當局坐視不理,隻身涉險複仇——這樣的動作片、驚悚片套路,随便一搜沒有百部也有八十,況且《諜網追兇》還是商業大制作,以常理講,找張性格面孔或猛悍身軀足以勝任,有必要動用奧斯卡影帝拉米·馬雷克嗎?

看完電影——别說,還真的非他不可。

這并不全是因為我們可以腦補他《黑客軍團》中高智商極客宅的角色遷移,帶來一點情懷上的親切感。更重要的是,在跨國追兇複仇的表皮下,這個電影充斥着一種孤獨的人不斷陷入更深孤獨的絕望感,有着高于平均商業片的情感力量。

家庭恩愛工作得力的密碼專家查理,猝然得知妻子遇害,人生墜入深淵,一度獨守空宅崩潰痛哭。口口聲聲為他讨公道的上司,不但言而無信,竟然還是權欲熏心濫殺無辜的幕後指使。傳授生存技能的教官不得不奉命追捕他,又在行動中間接因他喪生(至少當時看來如此)。輾轉遇上同樣被孤獨折磨的女線人,剛交換了一絲短暫的溫暖,便要眼睜睜看着她倒在血泊中。

面對前來勸他收手的特工,查理的回答是:我回不去家,因為那裡沒有她。

乍聽這是不合邏輯的,就算手刃兇手,妻子也不可能回來了,他豈不是永遠無法走出這悲痛?

但看似矛盾的論述,背後藏着他對救贖的渴望。後悔沒有陪她去倫敦,痛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摯愛,于是必須親自完成艱巨的工作,才能重拾内心甯靜。

正如心理醫生所說:這無關正義,歸根到底都是你的心結,我可以幫你,但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

醫生當然不是鼓勵他去複仇,卻意外為他指明了唯一的救贖之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挑戰實地特工的手段,親手将惡徒一個個送進地獄。

這樣的動機,使得查理擺脫了銀幕上那些刻闆的複仇機器,讓電影在懲惡除奸的驚險肅殺之下,暗埋了一部孤獨男人拯救自己的文藝片,一個即将溺死在絕望情緒的人,依靠着強大的智力和驚人的行動力,将自己的内心拉出泥潭。

在異國的行動中,查理不斷幻視亡妻出現在身邊的段落,這對緊張刺激的氣氛并無幫助,卻讓底下那部令人心碎的文藝片若隐若現,拉米·馬雷克的表演讓查理内心的巨大痛楚溢出銀幕,為他的以身犯險增加說服力。

影片既有小說原著,又有原版電影,加上是福斯大廠出品的商業片,因此對于主角的孤狼行動能否成功,基本沒有懸念。

所以那條文藝故事線反而顯得尤為重要,制造了情節中最大的不确定性——查理有沒有勇氣當面開槍射殺匪首。

閱人無數的教官早已一眼看穿他的本性,所以我們其實是在祈禱,他不要變成那個他從來不是的冷血殺手,那不是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也無法讓他真正得到解脫。

查理會走向殘忍處決而迷失自己,還是會忠于内心,以自己的方式和原則完成複仇,比他能否順利完成追兇更令人提心吊膽。在極端殘酷的以暴制暴中,隻有當他守住自己,複仇才是徹底的勝利,也才足以告慰妻子在天之靈。

也因此直到最後一場明知是甕中捉鼈的鬥智戲,盡管結局已注定,依然讓人凝神屏息。

原著和原版電影誕生于上世紀80年代初,帶有很強的冷戰風格,密碼專家的頭腦所能發揮的威力有限,情節遠不如這個新版戲劇化。

在如今高度信息化的年代,電子設備、互聯網和加密技術可以擁有比刀刃槍彈更大的破壞力,一個人的智慧也有了更強的用武之地,查理得以更自如地将自己打造成一個用頭腦武裝起來的終結者。

如果說他對上司用計拖延時間,還源于專業上的技能、主場優勢和長時間的謀劃,那麼等到用假身份進入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的表現依然原版電影的那位神通廣大得多。

盡管他的槍法純粹是個笑話,體能訓練也沒體現成效,但觀衆卻更容易相信這樣的編排: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在他面前會成為砧闆上的鴨子,被用一種近乎職業殺手的精确效率清除掉,哪怕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觀察他初到巴黎的跟蹤、撬門而入和逃離,還停留在門外漢的表現(老版主角開鎖瞬間搞定),屢次想一出是一出,慌不擇路錯漏百出。但到康複醫院的花粉威脅,已經有了比較完善的僞裝和策劃,不過仍需借助肢體纏鬥和運氣才能誤打誤撞完成。

而在下一場酷炫的泳池爆裂行動(這也是原版電影的重頭戲)中,他已經初具職業特務的風範,從亮相到離場的見機行事,雖千鈞一發卻有驚無險。再經曆過海濱小屋的大逃殺,痛失搭檔支援後,他更是技能點數暴漲,冷靜地設下爆破陷阱,有條不紊地施壓逼問線索,最後緩步離開爆破區域,全程幾乎教科書級别地控制住了局面。

較真來看,一個外行這樣的進步飛速難免有開挂之嫌,但查理高達170的智商設定,他極度的悲痛和恍惚,以及甯死不屈不顧一切的信念,讓我甯願相信他就是如此極具天賦的諜報天才,得以分享他帶來的“當一個男人要讨回公道,全世界都得讓道”的振作和鼓舞。

跟随查理的複仇腳步,我們見證他躬身融入間諜行當的遊戲,見證一個個兇徒的殒命,見證陰謀勢力的垮台,以及關心過他的人又滿血出現,直至最後見他坐進機艙沖向藍天,響起振奮人心的樂聲。

電影一掃兩小時的冷峻壓抑,像是一場漫長艱巨的心理療愈畫下句号。曾經的查理被絕望的黑暗包裹到幾乎窒息,而這黑暗此時終于被陽光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