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聊聊新上映的這部電影,它原定于2021年12月24日——也就是平安夜上映,恰好是這部電影中至關重要的一個時間節點,但因為演員以及内容問題被雪藏了三年,才于2025年3月8日正式登上大銀幕。
先說結論:我覺得它是為數不多原著優秀、影視化後也同樣優秀的電影。
這部電影起源于一個西方的典故:摩西帶領猶太人逃離埃及,卻遇到了大海,摩西用神的力量分開了紅海,擺脫了追兵。

如此帶有魔幻色彩的神話,講述希望與意念的故事,在電影中卻很難找尋出什麼希望的蹤迹——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末的東北,彼時國企改革,大批工人下崗,經濟蕭條天氣嚴寒,殺人案頻發,前四十分鐘每個人都在無意義地絮叨,想要去南方,想要擺脫東北凋敝的生活,想要擺脫與死亡相關的沉重的呼吸,這樣慢節奏的叙事一直持續到了影片最後,好像與摩西分海講述的完全是兩個故事。
我們接下來來探讨一下這部電影。(以下涉及嚴重劇透)
故事很簡單,二十世紀末的東北,莊樹和李斐一家是鄰居兼好友,兒時的李斐邀請莊樹在平安夜去放火,卻和父親誤被認作殺人兇手,随着一連串事件的發生,李斐和父親最終過上了改名換姓的生活,李斐也失去了一隻胳膊和一條腿,而小混混莊樹則當了警察。八年後,莊樹再次調查這件案子,才發現原來李斐和這件案子息息相關……
1. 平原上的摩西的隐喻
2. 删減掉了哪些情節
大概是跟工人運動有關,不影響整體情節推動發展。
3. 與原著的不同、不足與升華之處
先說好的:加入了更多更戲劇化的情節,很好的運用到了周冬雨的情緒感染力和表現力(瘋批式凄慘式演技)。李斐用假肢切入孫天博動脈後,對着瀕死的孫天博又哭又笑,看得筆者頭皮發麻。情緒張力很好地體現了出來,幾乎你就是那個逃亡了八年、失去了一切、被命運淩辱得已經淡然的人。
以及暗喻恰當的運用。用羊皮手套與塑料涼拖形成照應,一方面,李斐迫切地想逃出沒有生機沒有希望的現實生活,另一方面,命運的推動卻又使她喪失了開始新生的權利。(暗處,這是哪個情節我咋忘了)
再說不足:父輩的叙事并未具體展開描述,缺乏一定時代性。原著中,雙雪濤為莊德增、老李、傅東心各安排了一個背景。
莊德增是與時俱進的典型“有為“青年,在文革時争做紅衛兵,在經濟發展時開辦工廠,在蕭條時轉行開煙廠,他是積極響應改革開放的頭号人物,他也是粗暴蠻橫的大男子主義者。

傅東心是上個世紀知識女性的縮影。她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在得知自己丈夫曾經當紅衛兵害死自己親屬時選擇了疏遠家庭,她從事一份職業謀生卻更愛閱讀繪畫,遇到了跟她相似的李斐便将她當作親生女兒對待。最終她封閉自己沉浸在文學世界中,也是彼時知識女性應對包辦婚姻的寫照。

老李是沒受過教育卻正義感頗強的中年男子,他會為了弱小而大打出手,會為了幫助下崗工人去廠裡鬧事,窮困潦倒也要捐助孫氏診所。符合經典的小人物叙事,代表了一種被社會遺棄、忠厚老實卻容易沖動過激的小人物形象。

這些在原著裡豐滿的人物形象,到了電影裡卻一筆帶過,更着重講述莊樹李斐這一輩的故事,削弱了時代感,加強了共通情感的叙事。但筆者認為還是有必要體現父輩的糾葛,來更反映出一種命運無常的人生命題,以及時代變革下給小人物帶來的巨大沖擊。
4. 關于結尾
讀過原著的朋友們知道,最大的不同是為原先的開放式結尾補上了一個結局,我們放到這裡集中叙述。筆者摘取《平原上的摩西》小說、《平原上的摩西》電視劇、以及電影版為大家比較。
這是原著的結尾,留下了開放式命題:
我把手伸進懷裡,繞過我的手槍,掏出我的煙。那是我們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歲,笑着,沒穿襪子,看着半空。煙盒在水上漂着,上面那層塑料在陽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後的微風吹着她,向着岸邊走去。
劇版則是兩人在公園劃船,老李卻害怕莊樹警察的身份,所以攜槍跟随,最後向船上開槍卻擊中了小斐。最後結尾是兒時的莊樹去平安夜赴約的畫面。

電影版是李斐莊樹二人相見,李斐向莊樹右胳膊開了一槍,欲開槍自殺卻又放棄,最終兩人倚靠在出租車上,莊樹打開手铐,将兩人的手系在一起。最後,李斐和莊樹都受到了警方調查。
我認為三種結尾各有千秋,影版不會給我們一個殺人犯逍遙法外的結局,卻也最大程度尊重了原著。用依偎消解了孤獨,用手铐弱化了悲劇,卻用一個長鏡頭展現兩人互相依靠的畫面:李斐靠在莊樹肩上,莊樹望着遠方,就像年少時心事重重。結尾真的是李斐得到了救贖嗎?其實不然,這一段長鏡頭,就足以表現二人的迷茫與無力的哀歎。
從李斐買機票起,就隐約感到這注定是四張被閑置的機票。電影中,除了李斐和傅東心,沒有人想過要搬去南方,南方隻是一個虛構的僞命題。似乎在小城居民眼裡,根本不存在一個春暖花開、亘古常新的烏托邦,能吞噬掉一切苦難與不幸為他們給予安甯的生活;而在兒時的李斐眼中,機票是可以買到的,新生活也是觸手可及的,這難道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我們從一個細節可以發現:不是的。
兒時的李斐并未有小女孩一樣的活力與憧憬,她始終是一個人出現在鏡頭裡。一次老李和别人在街上大打出手,去孫氏診所包紮時,李斐哭了,她重複着諸如“離開這裡”“不要這樣”的話,用腳踹着父親的凳子,等來的是什麼?是父親的沉默。
李斐竭力想改變的,是這個已不再被社會需要的下崗家庭,是每天鬧事死氣沉沉的東北小城,她用力去撼動椅子,迎來的卻是一段無疾而終的叙事。也象征着抗争注定沒有結果,“南方”是不存在的,這一點李斐比誰都心知肚明,卻比誰都不願意承認。
八年後,我們看到李斐家中,涼鞋被擺在窗台上,似乎依然喻示着希望與遠方,但穿鞋之時寒冷,穿鞋之人無腳,這雙鞋也注定不會再起作用。
人生似乎充滿了錯位。平安夜未完成的赴約、出租車司機殺人犯的誤會、警察向老李開槍前莊樹沒來得及喊出的“住手”……看完隻會覺得密密麻麻的刺痛,沒有人做錯,卻一步步走向了絕望。
但人生中似乎充滿了必然。莊樹會變成警察,傅東心會脫離家庭,李斐會開槍殺人,蔣不凡會懷疑老李。你會震撼卻不會訝異,人物的活動都符合人物動機,一切悲劇行雲流水般發生,讓你搞不清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影片最後的最後,是一段插叙。兒時的莊樹趕去了稻草場,也真的放起了一把火,在熊熊火焰中,故事走向了尾聲。

林清玄老先生的《煮雪》,我覺得特别适合用來做結尾:“等不到冰雪盡溶的時候,就放一把大火把雪都燒了,燒成另一個春天。”
隻要你心裡的念是真的,隻要你心裡的念是誠的,高山大海都會給你讓路。
水與火的暗喻結束了,不知道現實生活中的各位感受怎樣,畢竟,沒有人可以永在,卻可以永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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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摩西8.1雙雪濤 / 2021 / 北京日報出版社
平原上的火焰 (2021)5.82021 / 中國大陸 / 懸疑 犯罪 / 張骥 / 周冬雨 劉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