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雙雪濤粉絲以及《平原》的死忠粉,一聽說《平原上的摩西》有劇版後,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第一時間選擇了刷劇。一天時間我刷完了這部隻有六集的迷你劇,卻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失望!

在說失望理由之前,首先要對一些劇中元素表示肯定。

場景上,夠還原那個時代的風貌;情節上,也沒有加太多狗血情節算是按着原著來拍。最喜歡的鏡頭是趙小東遠遠地望着倒下的李斐,趙小東在遠,李斐在近并且被虛化了,這個角度看,李斐就像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幻影,飄飄蕩蕩來到人間又滿負遺憾而去,甚至沒有鏡頭可以聚焦。

其次,鏡頭緩緩移動至水下,再擡起時卻變成了回憶,湖面上,沒有三隻漂泊無依的小船,隻有一條豪華大船,坐着莊一家三口和小斐,而遠處的呼喊則是老李在喚小斐回家。不禁哀恸:上一幀,是老李在湖面那頭看死去的小斐,發出絕望的号哭;下一幀,卻是愛女心切的老李在喚小斐回家吃飯。這一切的一切,隻隔了一個鏡頭,卻是莊李二家二十幾年也沒有辦法償還的缺憾。

我承認,作為一部迷你劇,它夠劇情、夠沖突、夠悲劇,算得上一部好片子,但我覺得離原著還差很遠。雙雪濤的小說确實很适合改編成電影,但改編成電影,總是沒有紙質書的餘韻悠長。無意義地堆砌情節,隻會不斷消解原著的悲劇性。以下是我覺得這部劇的敗筆所在。

一、人物性格塑造的偏離

首先是傅東心。

在原著裡,傅東心是文藝不是僵硬、是文靜不是木讷、是優雅不是呆闆。之所以她對家庭如此疏遠,是因為意外得知了自己丈夫殺過自己認識的一個叔叔,而且等兒子長大後,她發現兒子跟丈夫年輕時是如此相像——熱血、沖動、偏激,在極端痛苦與矛盾下她選擇了與家庭疏遠。

但劇中顯然沒做好這一點,隻知道自己丈夫打過人,就疏遠了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和一位大媽走路時掉菜那一段可以堪稱全劇最尬場面,傅東心呆呆地看着繼而轉過身哭泣,但不好意思,給觀衆的感受隻是木讷、呆闆,好像一具沒有感情的木偶人一樣。

其次是老李。

老李能代表一類社會群像,老實忠厚、樸實善良,卻也很偏執。善良到願意為人赴湯蹈火,善良到因為一對母女受欺辱就殺了城管,善良到自己窮困潦倒還是花巨款捐助了孫氏診所。這樣的人,天生就帶有悲劇性,即“善良卻無用的好人,甚至善良到可以危害社會”。

老李為什麼會如此願意幫助弱者,不惜殺很多人呢?因為他的境遇。讀過原著的有人記得毛主席碑的那一段嗎?他幾乎是很幽怨地對莊德增報出了毛主席下的工人群像,甚至帶有嘲弄。因為在他眼裡,經曆了下崗一系列世界,資本家和工人就是勢不兩立,資本家天生就是剝削窮苦人民,并且視窮人如泥土。這使得原本善良的他又添了一層共情心理——盡其所能幫助弱者,跟他一樣受到迫害的弱者,同時對強者抱有天生的敵視心态。所以,老李殺人、捐助診所也就都說得通了。孫和李家,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的感覺,李斐與孫的感情也不是幹柴烈火下孕育的愛情。

但本劇很明顯沒有提及這一段内容,隻是通過一些家具的陳設讓你覺得老李是社會底層人民,也沒有提過老李殺過城管。所以,老李的人物形象就略顯單薄。

莊德增我放到主題裡面了,因為他和主題直接相關。

二、主題悲劇與人性的消解

很明顯,此類題材如果改編成電影電視劇,一般都會為了刻意迎合大衆心理,而改編成純粹的愛情片。大家一看:“哇,典型的兩小無猜題材,多麼純潔,多麼be!”過不了多久便會忘記。但原著更多的是在講“缺憾”,人生必備的一大常态,真正的悲劇是任何一個人也沒有做錯什麼,每個人都做着自己正确的事,卻導緻了遺憾悲苦,讓人心裡的眼淚為之洪湧而出。

我重點想說的是莊德增這個人物,他跟主題直接相關。青年時是紅衛兵,激進偏執,符合那個時代荒誕而草菅人命的特征;中年後,随着時代環境的變化,他搖身一變成了廠長,并且是愛子愛妻、禮賢下士的好廠長,人人都對他豎大拇指。

我想,這不是莊德增回頭是岸重新做人的結果,我打賭他甚至不會對紅衛兵事件做出一點反思。他性格的轉變,隻是因為時代變了。他們是時代的“弄潮兒”,時代需要什麼樣的人,時代鼓勵什麼樣的人,他們就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們難以界定莊德增的善惡,難以評判紅衛兵的對錯,隻因為不同時代背景下,評判标準是不一樣的,如果用今日的三觀來評價1966年的他,一個受社會思潮影響很嚴重的人,那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三、結尾之大大大大大敗筆

原著粉都知道,《平原上的摩西》是個開放式結局。

但開放式結局也隻有兩種可能,電視劇的結局是什麼意思?倒有點莊樹說謊的感覺。其實不然,莊樹并沒有說謊,趙小東也沒來;舉槍的不是李斐,老李也沒有晚到;愣頭青的不是莊樹,蠻橫的也不是李斐。看到電視劇結尾時,我真的有點傷心,在我心裡的小樹小斐,不該是這樣的。

雙雪濤的筆法被稱為“漢子筆法”,因為其筆法流暢娴熟,而且不加過多形容詞,也不摻入作者評論觀點,有種漫不經心寫閑筆的感覺。二十年後的莊樹和李斐,在經曆那麼多之後,應該都長大了,過去的執念也該放下,正所謂“哀而不傷”。

先看原著的對話:

她說,那天你去了嗎?

我說,沒有。

她說,是傅老師不讓你去嗎?

我說,不是。我忘了。

她說,你幹什麼去了?

我想了想說,也忘了。

她點了點頭。

莊樹不是以前那個很zhou的小男孩,他不會在李斐說“如果你能把海水分開,我就跟你走”後,還笑嘻嘻地反問“這怎麼變,你告訴我這怎麼變”;

李斐不是以前那個喜歡纏着莊樹的小女孩,她不會一遍又一遍地說“給我分開,給我分開”,也不會在聽到莊樹說他爽約後哭泣。因為對她來說,那已經是過去的回憶,莊樹赴約與否都不影響後續事件的發生,支撐她活下去的,也不是莊樹對她是否留有感情,而隻是為了活着而活。被命運鞭笞、掌掴、無情嘲弄後,被無可奈何的悲痛打擊過的人,怎麼可能在跟故人久别重逢後,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女孩呢。

所以,我認為如果電視劇以一家人坐船的回憶作結尾,那我覺得這部劇收束自如,讓人回味無窮,但最後卻拍了當年小樹去赴約的場景,不禁令人語塞。

像莊樹這般愣愣的小少年,怎麼會懂得小斐感情的細膩呢?他沒有去,實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情。

原著的結尾是這樣的:

我把手伸進懷裡,繞過我的手槍,掏出我的煙。那是我們的平原。上面的她,十一二歲,笑着,沒穿襪子,看着半空。煙盒在水上漂着,上面那層塑料在陽光底下泛着光芒,北方午後的微風吹着她,向着岸邊走去。

我想,雙雪濤為什麼最後選擇以莊樹視角作結尾,也許就是為了告訴讀者,莊樹不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他也跟我們一樣,為此幕悲劇而觸動,這也許能稍稍為文章帶去一絲溫暖。但誰說得準呢?遲來的釋懷,遲到的真相,也許更将悲哀綿延千裡。

雙雪濤的文筆,拿《英國病人》裡一句台詞來說,“我一直很想結識一位能寫長篇論著而少用形容詞的作家”,雙雪濤就是這樣的作家,能于簡單直爽的文字中,讓你感受到深深的無力與悲傷,偏偏他的小說都是以灰色調為主,簡直是虐人于無形之中。

綜上述,《平原上的摩西》這部同名劇,對廣大觀衆來說,絕對不算是一部爛片,入圍柏林電影節也有它的長處。但對于原著粉來講,我無法苟同,甯願活在原著帶來的震撼精彩之中。

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