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上海劇校開晚會的時候,我曾經捅過漏子,把周璇小姐唱歌用的“麥線”踩斷,以至令她歌不成聲,怎麼也想不到在香港會跟她同台演戲,所謂同台,是《花街》裡群英會的曲藝台上,周璇小姐演個唱小調兒的歌女,我演個替她拉三弦的瞎子。因為我畫廣告的時候,周小姐也經常在一邊兒看看,大概也是看着我似曾相識吧(豈止相識,大家還在一條線上呢!麥克風線上的),所以見了面總是朝着我點頭微笑。後來嚴俊給我們一介紹,她才知道我叫李翰祥,所以,以後的日子裡,她一看見我總是畢恭畢敬,和顔悅色地叫一聲李先生,我還真有點飄飄然。

《花街》裡她演嚴俊的女兒,嚴二爺戲裡的身份是一個說相聲的愛國藝人(其實嚴二爺是挺愛美國的)。我還客串地替他寫了一段“數來寶”,因為編劇陶秦先生是上海人,平常連北方話都說不大真切,不要說數來寶了,所以和導演嶽老爺一研究,就想到我身上來了。

嶽老爺對我還蠻熟悉:“李翰祥這小子肚子裡是個雜貨鋪,玩意還真不少,單弦岔曲、京韻大鼓、梆子、落子,他全會;數來寶就是耍貧嘴、流口轍嘛,他行,找他寫,他一定行!”好,他這麼一說,我若不寫還透着不夠意思了。所以劇務包古松把這消息一告訴我,我馬上一口答應,不過我告訴他,相聲裡的數來寶我聽過,也會唱,不過,以前可沒寫過,寫出來行不行我可不敢打包票。包古松說反正試試嘛,行了就用,不行拉倒(看樣子,他對我信心不大)。于是兩個人一輛的士,就到了萬邦酒店。

寫數來寶到萬邦酒店幹啥呀?你有所不知,那時劉瓊、韓非、嚴俊、陶秦,好像都住在萬邦酒店。包古松告訴我,《花街》的編、導、演都在萬邦等着我呢。我還真有點洋洋自得,很有點李太白醉寫吓蠻書的勁頭兒,就差沒讓嶽(楓)力士脫靴,陶(秦)國忠研墨了。

到了萬邦酒店一看,好嘛,各路英雄好漢,齊集一堂:陶金、劉瓊、嚴俊、韓非,加上嶽楓、陶秦都來看李翰祥這小子出洋相了。一看這陣勢,當時我還真想打退堂鼓,不過轉念一想,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來吧,包古松!包古松端上紙筆墨硯,我朝台前一坐,先向嶽老爺了解一下劇情,然後提筆疾書,不到三十分鐘,居然叫我湊合了一篇洋洋灑灑千多字數來寶,雖然不說是字字珠玑,也算有點意思了。我的朋友李敖說他的白話文五百年之内是前三名(第一名李敖,第二名李敖之,第三名OK李),也隻是說他的白話文而已,可不包括數來寶。數來寶我〝媽勒巴子李〞可不比他差勁,因為我以前學過十三道大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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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街》裡數來寶寫了些什麼呢?說實話,事隔多年我還真記不清楚了,不過大意是說日本人由光緒二十年甲午之戰開始就常常欺侮中國人。我還約略記得幾句,什麼:“九一八、一•二八……重慶大轟炸、南京大屠殺”,整篇是由九一八柳河溝事件開始,一直數到盧溝橋事變,再數到全中國奮起抗戰的情況。說不上什麼有血有淚,倒也算感人肺腑,起碼我寫的時候就有點心酸。

嶽老爺看過之後很滿意,陶秦也滿口稱贊:“這蕭滋(這小子)磁恩(真)有一特澳(套)。”所以後來陶大編做了導演,不僅導的片子有點洋味,連他平常說話都有點外國人講中國話的味道。

嚴俊是數來寶的表演者,接過詞兒來一看;“哎呀,寶貝兒!這麼大篇兒叫我怎麼數啊,再說我也不會唱啊,這麼着吧,嶽老爺,叫李翰樣代我收音吧!"

好,想不到我還自編自唱呢。不信你留神注意一下,《花街》這部片子有時候還在電視上演哪,到時候你仔細聽聽,準不是嚴俊的嗓門兒!沙沙的,不是如今的“大L”,是以前的“媽勒巴子李"!

我又寫又唱的,長城公司給我的酬勞是港币一百大元,不然怎麼叫“血肉長城”呢!這一百塊個個都是由老闆肋骨上摘下來的,還真不好賺哪!不過還好那時邵氏的方小姐還沒有出山,不然的話,一百塊?幹嘛?寫個劇本才一千五,一百塊一個歌詞?瘋了?反正李翰祥是自己人,抽支煙卷就行了呗。一支香煙要抽好半天哪!對不對,還不能買好彩,小粉包就成!對不?(不然怎麼連我們邵老闆都歎八〇年代的電影難拍呢,不省行嗎?)

和周璇小姐同場演戲,真令人覺得舒服萬分,導演講完劇情之後,叫她試一遍,試完之後總是回頭低聲地問問我:“李先生,你看我演得行嗎?不對,你可得給我說說!”

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不得不給她點意見:“您出場鞠躬的時候,頭再低一點就更好了,敵僞時候台下看白戲的漢奸多啊,不虔誠,他們就喊倒彩了!”

“對,您說得對!〞她還不是敷街,真正拍的時候,一出場一亮相還真是畢恭畢敬地向台下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B站視頻:

周璇唱歌,翰祥奏琴

李翰祥又寫又唱數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