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特别獎什麼水平?從這部片子看電影與政治

原創 Mozii 莫子說 MoziTalk 2025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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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2025年5月24日晚,第78屆戛納電影節舉行頒獎典禮,一年一度的電影盛典正式落下帷幕。其中,代表國内的《狂野時代》(畢贛),備受矚目,獲得特别獎,引發熱議。

戛納特别獎,區别于主競賽單元固定獎項,是每一屆的不定量,即特設獎。戛納特别獎到底是什麼水平?我們有能參考的對象。

去年(2024),伊朗導演穆罕默德·拉索羅夫以《神聖無花果之種》榮獲戛納主競賽單元的特别獎,本片還受當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等多項大獎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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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戛納 梅拉尼羅蘭頒發評審團特别獎電影與政治

人們總是不輕易去談論政治電影,或者說,人們談起它們,總是格外地小心。

當代,電影依然作為全世界最有力的傳播媒介,即使流媒體在進行病毒式地擴散。電影作為一種媒介和文化産品,是意識形态和價值觀的載體。電影的發展曆程不僅受到經濟利益的驅使,也有政治和文化的動機。

電影是政治的載體,是其産物,也是其參與者,電影作為藝術反作用于政治。政治既促進着電影發展,同時也能束縛其發展。兩者有聯系也有區别。但兩者對彼此的影響力量是不平衡的。政治對藝術(電影)的影響是重大的、直接的、深刻的,而電影對政治的影響會受到各方面因素阻礙而減少。

《神聖無花果之種》導演穆罕默德·拉索羅夫曾因批評政府而被監禁,這也因此激發了他創作這部電影。

影片設定于一個正經動蕩的國家,聚焦于一個受政治影響的家庭。父親伊曼是一名調查法官,某天他發現放在家中的槍不翼而飛,他懷疑是妻子和女兒的作為,随着全國上下的政治抗議活動加劇,其家庭局勢也逐漸變得緊張。父親伊曼為了追問出結果,不擇手段,家庭分崩離析在即...

拉索羅夫毫不掩飾地将攝影機對準了水深火熱的伊朗,關乎其國家現況。2022年9月,一名22歲的伊朗女子瑪爾薩·阿米尼被當局殺害。她因涉嫌不遵守伊朗強制頭巾法被逮捕,随後在當局羁押期間倒地身亡。伊朗政府否認有任何暴力行為,并将她的死亡歸咎于先前的健康問題,但伊朗的人們清楚事實并非如此。

阿米尼的死亡引發了“賈娜”(女人、生命、自由)起義。年輕女子們聚集起來,利用社交媒體網絡,發起了大規模抗議,反對一個害怕失去對國家控制權的壓迫性政權。導演正是在這段抗議期間發表先前提及的批評言論,随即一同遭政府拘禁。

拉索羅夫:“我最初五周是在單人牢房度過的,那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牢房,空間僅夠我睡覺。那真的很難熬。燈總是亮着,我隻有一床小小的毛毯,勉強當床墊。後來情況有所好轉,我被轉移到監獄的普通區域,因為之前電影引發的後果,我不得不在那裡度過一段時間。”

政治脫離不開群衆,當人們對現存的某種共同信仰或理念産生極大的分歧,群體認同的觀念不再,随着時間人們不斷聚集,力量得以壯大,這便促成了起義。

影片也直接照用了阿米尼受害的故事,作為前章故事的主要事件并鋪陳了影片整體的緊張氛圍。作為百姓,群衆之一,我們可以自由地、高度靈活地去代入其身份,去感受動蕩不安的氛圍,影片裡的人們則是直接地參與(加入遊行)或間接地參與(互聯網雲圍觀),在現實或虛拟現實雙雙實現‘簇擁’,政治影響了所有人,所有人不得不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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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父親伊曼,作為與政府直接相關的體制内人員,負責的就是審判‘罪犯’(這裡稱為罪犯,但實際是那些無法确定是否犯事的人們,但管理者統一不考究,這是極權社會的政治正确和政治暴力,統一給被逮捕過來的群衆命名為罪犯。事實上,這是世界大部分國家統治階級都曾有過的犯罪行為,并且已經發展成了一種傳統的制度模式,趨于常态化。),他在面對妻子的疑惑和擔憂時,隻是應答到“他們(遊行的人)叫不了幾天,不用在意。”這是他作為‘高上’管理者/統治者之一的态度,對于真切呼求的冷漠。

但政治電影并不總是正确,相反地,我們很難去得出電影正确這一結論。尤其是很現實、很複雜的涉及政治的電影。畢竟未能親身接觸事件,又或者沒能全面了解事情樣貌,我們,即觀衆(觀影的人),很容易被不自覺地帶入其中,有可能造成一種不理性、不自主的價值裹挾。

“必須政治地去拍電影,而不是将政治拍成電影,也不是拍出關于政治的電影。”戈達爾這樣說道。政治地拍電影,就是留給觀衆那作為政治鬥争過程的電影拍攝過程,當作他們的遊戲空間,讓他們自己接着往下演或拍,而不是當作現成作品來接受。在電影院裡,觀衆應該是在看電影怎麼在鬥争中被拍着的,而不是光看故事情節和影像。使拍電影這一政治行動,滲透到火熱的政治鬥争中,不讓電影成為一個封閉的叙述。從拍電影開始鬧政治,最後忘了這是在拍電影,操作者最後都一起相忘于政治。看完這樣的政治電影,觀衆會有兩種出路:一是布萊希特式的觀衆的結局,也就是說,觀衆在作品快完時集體成了人民,自己來問為什麼和怎麼辦了;二是阿爾托式觀衆的命運,就是觀衆立即在電影院裡揭竿而起。

而影片《神聖無花果之種》,值得注意的便是其作為政治類型片電影,基于真實的現實故事,直接搬用了原來的記錄影像,穿插在電影故事片當中。雖然這種剪輯手法在影史裡已過于常見,但作為真實例證,這無疑很好地幫助營造影片的氛圍和鞏固影片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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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議題與代際之争

反對的是男權,更是極權。(統治階級以自我為中心、擁有主要權力和特權,并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及家庭領域占據絕對主導地位,形成的社會結構和意識形态體系)

通着階級不允許自己的地位受到一絲動搖,所以在受威脅時常常會做出激烈的臨時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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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父親陷入危機的第一件事,是當他們一起吃晚飯時,他第一次聽到女兒說“不”。他對自己不再被認真對待的想法感到極大的不安全感,因此決定把女兒和妻子帶到他的祖宅,在那裡他們遠離威脅。但這也是一個回歸傳統的象征:幾乎就像他的祖宅始終籠罩在宗教的陰影之下一樣。

女性遭受着的是系統性壓迫。

影片裡,母親作為家庭裡盡心盡力的一份子,我們可以直接地看到她操勞家務,洗碗、做飯、刷衣...更是依從丈夫,盡可能地做到無微不至。

與其說愛,更不如說是順從。

母親數次在客廳等待丈夫歸來,否則不睡覺;依從丈夫的觀點與看法,即使覺得有問題;訓斥女兒時,始終對她們說要考慮父親的感受...

這或許是女性的悲傷普世。重要的是女兒們。女兒們作為新一代,沒有過分和持續地受宗教和制度這種桎梏影響,富有反叛精神,最後成功保護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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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經典的一幕,有力地拍攝了弱勢群體當前的困難處境,而統治者掌握的是絕對控制權。

蒙眼;反身(反趨勢);正臉朝向封閉空間(牆);明暗處的光影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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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人審問到自己親自審問,攝影機瞄準自己家庭。

審判、關押家人,從伊曼的角度來看,你會發現他堅信自己在影片的最後幾秒鐘都在保護他的家人。他試圖阻止他們陷入罪惡之中。所以這真的是兩代人之間的戰争。年輕的一代想要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而老一代則告訴他們:“你沒有能力做出是非對錯的明智選擇。”随着女兒們和父母之間的沖突加劇,這種困惑也在同等程度上增加。

而片名神聖無花果之種,代指的就是新一代被賦予希望的孩子們。年紀雖幼,但充滿可能性與潛力;種子又意涵了傳承與突破;而神聖的,則高光着年輕一代的純樸,意指未被污染的,強調對内在真理的探索。

戛納電影節與特别獎電影節與政治1

去年戛納,《神聖無花果之種》被評為評審團特别獎。今年戛納,《狂野時代》同樣榮獲此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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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時代》戛納獲獎

上一次華語電影在戛納獲獎已是十年前《刺客聶隐娘》(2015,侯孝賢),如今畢贛獲獎,這無疑是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大喜事,準确來說,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部電影在主競賽電影中是如此與衆不同,如此卓越,它驚豔了我。盡管電影節評獎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我們還是想用這個獎嘉獎這部影片。’評審團主席朱麗葉·比諾什在發布會上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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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畢贛 戛納受獎

在我看來,畢贛此次獲獎意義重大,不論對導演本人和主創團隊,還是大到對整個華語電影。特别獎也絕非安慰獎,戛納電影節作為電影大節,獎項設立的合理性與全面性不必過多解釋;評委團無任一國人評委;國外媒體及影評人綜合高分;國内外好評的《神聖無花果》在上一屆戛納電影節中也同獲此獎...經過客觀理性地分析,我們很有信心,也該有信心,驕傲地為畢贛的《狂野時代》而鼓掌、而自豪。

而網友們口中的安慰獎,一定程度上提醒着我們國内影視行業(電影)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國人拿獎得不到應有的喝彩,我們需要進行内部自省,為何嘲諷?文化不自信?我們對此需要打上問号。

去年戛納頒獎後的評委會新聞發布會上,主席格蕾塔回答記者提問,為什麼給《神聖無花果之種》創立了特别獎。

評審團主席:設立特别獎來以特殊、獨一無二的方式來緻敬拉索羅夫,因為他不僅創作出了一部令人難忘的作品,也提醒了大家制作電影有時需要做出的巨大犧牲。

總的來說,特别獎的設立是評審團對電影制作者的一種尊重,尊重其奉獻,尊重其創新。電影依然活着,不是苟延殘喘的,不是奄奄一息的,我們在目睹着它的一次又一次突破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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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節(Film Festival)是一種周期性舉辦、集中展映多部電影作品,并常伴有評獎、行業交流、市場交易等活動的文化盛事。

創設電影節的宗旨是,評介世界各地有藝術價值和娛樂價值的優秀影片;鼓勵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與合作;促進電影節的影片更多地在電影院作商業性的發行放映。

戛納國際電影節的創立,是由于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受意大利法西斯政權的控制,這實在地引起許多其他歐美國家的不滿。法國藝術行動協會于是計劃創辦自己的民主的國際電影節。

電影節與政治息息相關,本質上是一個高度政治化的公共空間和國際場域,其至始至終都是帶有強烈政治色彩的宣傳工具。

特别獎頒給關注政治議題的《神聖無花果之種》,是戛納電影節作為主流電影節對政治題材接納的一種體現,雖然沒辦法大張旗鼓地去宣揚鼓勵,但表明電影始終不會輕易地向政治低頭的有力态度。

而柏林電影節,更加看中影片的政治含義。同是伊朗導演,阿斯哈·法哈蒂充滿政治隐喻的《一次别離》包攬金熊獎等三項大獎,這在柏林電影節曆史上絕無僅有。

同時該屆受邀擔任評委的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由于受到政治迫害無法到場,電影節負責人在許多重要場合為其聲援并留下空座,也是一種政治表态。強調政治關懷是柏林電影節一貫秉持的立場,也是對影響力不足的補救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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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電影節 為賈法·帕納西留下的座位結語

這部近三個小時的片子講清楚了故事,表達完整了主題。但始終缺乏一些關鍵的、打動的亮點。電影收尾也略微潦草。當然也必須要考慮拍攝時的難度。可以一看。

參考文獻

*The Seed of the Sacred Fig Director Mohammad Rasoulof on Filming in Secret and the Repression of the Islamic Republic——Kent M. Wilhelm——The Film Stage November 28, 2024

*論文《影像的政治:電影政治經濟學的知識譜系與理論邏輯》陳世華

*論文《電影的政治經濟學研究——概念及框架(之一)》章納森·貝勒

*電影就是政治:朗西埃電影理論研究——陸興華(同濟大學)

*影史常識 | 戛納國際電影節——後電影時代

*影史常識 | 柏林國際電影節——後電影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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