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到第8集,古裝懸疑劇《繁城之下》的底色越來越深沉。這部12集短劇,已然船過中遊。兇手是誰似乎越來越明晰,二十年前的秘密也逐一揭開。

這是一部“迷局劇”。二十年前的陸家失火案,與二十年後的蠹縣兇殺案,宛如兩條互相纏繞的藤蔓,環環相扣,組成一座“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迷宮。

這部劇寫了底層小人物搖擺圖景。

寫捕快追兇,也寫捕快挨打。寫潑皮無賴欺壓百姓,也寫潑皮無賴被逼無奈。劇中不見上官,捕頭、衙役、更夫、妓女,盡是些三教九流的貨色。可通過他們,展現出來恰恰是基層的掙紮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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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典型的代表,即是蠹縣典史宋辰(甯理 飾)。

這是個被命運悲劇玩弄後,“自甘堕落”的人。初亮相,他是熱衷于拔人牙齒的狠角色。四個根的牙齒的确少見,别說明朝的典史,2023年了有些小縣城的牙醫估計都沒見過。

但他本不應該這樣。年少成名,天縱英才的他,隻因朝堂之争就入了大獄。

右手殘缺後,昔日拿手的錦繡文章作不成了;容顔被毀後,狀元及第也成了水月鏡花。這個角色身上,有文人的倜傥和胥吏的殘暴,還有殘疾人的強烈自尊。

在刑部大牢裡走了一遭的宋典史,學了一身“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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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觀衆沒有注意到劇中一個小人物,更夫。

更夫打更一般提個燈籠,拿個鑼鼓。到點了喊一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曲三更撞見的更夫,燈籠裡是沒有蠟燭的。蠟燭被他拿去換錢了。曲三更放他一馬。這是小事,似乎不值得沒必要上綱上線。可連蠟燭的錢都要貪墨,蠹縣的水究竟有多髒,也可想而知了。

陸直(于垚 飾),是個注定悲劇的角色。

初登場的陸直看起來是個人精,主動替賭了一夜的陳旺巡守采買,對着衆位賓客的墨寶一番品評,去私塾讀書善學上進對答如流,在外辦差進退有度有禮有節。

二十年前的那些回憶裡,“陸家上上下下,有誰不愛陸直呢?”

他的八面玲珑之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處處留心事事謹慎,洞悉了所有人的秘密。撞破冷捕頭與四娘幽會之後,更能迅速找到冷捕頭的軟肋。

但當睿智的陸直撞上這個沒那麼多正義公理可言的殘酷世道,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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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欲焦慮的“命定”牢籠

不管觀衆對明朝曆史是否了解,看劇的時候必然會感覺到一種命運的既定感。

整個蠹縣仿佛是一個牢籠,人心惶惶,沒有人能逃掉,也沒有人能掙脫。其實,這個牢籠又何止是蠹縣。被困住的,是萬曆年間的江南,乃至整個大明。

萬曆37年的江南,資本主義萌芽剛剛迸發。知識分子發現,這與聖賢書中所說的“安貧樂道”完全不同。一方面,他們在吃穿住行上極度追求奢靡,用物逾越禮制與違背法令。

另一方面,賭博、造假、盜賊、山匪也同期出現。有學者說,當時的江南有種物欲的焦慮。彼時的蠹縣,就生長在這般焦慮中,五光十色但内裡都是“虱子”。

這首先就體現在蠹縣官場上,粉飾太平下盡是些麻木之徒造就的官場亂象。出了人命官司,知縣老爺是不管的,刑名師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新上任的捕頭也是不管的,查案哪有撈銀子舒服?明清時的知縣一般就幹三年,破不了案就破不了,決定升遷的不是百姓口碑而是上官意志

隻有生于斯、長于斯、活于斯的捕快,才會關心案子能不能破。

他們的關心,也隻是為了不受罰。明朝的捕快是要“比限”的,限定時間内破了案,沒有獎賞;破不了,就要受懲罰。為了能及時破案,他們不得不與訪行和打行相互勾連。

訪行和打行,都是明中後期江南的特色産物。

打行就是以暴力為生者,地主需要他們,官府也需要他們,有點像建國前天津“三不管地帶”的混混們。訪行,有點像今天的私家偵探,受雇于豪紳官府從事明查暗訪之類的耳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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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典史聽曲的鏡頭很有代表性。

寫物欲縱橫,最高明的不是寫酒池肉林、珍馐美味。而是寫路有凍死骨、望見大觀園。宋辰每月拿的俸祿,隻夠去找春杏一次。要是再買一壺酒,就不能留宿過夜了。“翠華樓的酒,貴、太貴了”。

春杏人好,領着宋辰去“白嫖”玉奴的曲。

伴随着玉奴的唱腔,燭影之間,宋典史醉了,面泛紅暈。“醉不能歌十二年”了。以指為筆,揮灑潑墨的鏡頭,誰看了不叫絕?這個鏡頭沖擊力太大了,那味兒能一直保持到音樂演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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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古人說,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又說,窮生奸計,富長良心。人隻有在物質生活得到基本滿足的時候,才能考慮良心這種“昂貴”的東西。

翠華樓的小寶隻去性情差的人屋裡偷糕點,他說,人家性情好的反倒被偷,那世道不久反了嗎?

陸直反将一軍,可這世道本就是反的呀?世道的正反,自然不是兩個孩童說了算的。但童言都能說清楚的道理,成人怎麼不明白呢?

像這樣的金句與道理,劇中還有很多。

《繁城之下》的主創團隊,都是廣告出身。早年間,他們曾經做過一個電影脫口秀節目,用自己的方式解讀“爛”片。這個節目出了三季,每一季的豆瓣評分都在9.3以上,留下很多經典語錄。

《繁城之下》是騰訊視頻X劇場繼《漫長的季節》《歡顔》後的第三部劇。

X劇場講究“一劇一格”,連片頭的“X”都要做到每部劇不一樣。目前看來,《繁城之下》也沒有讓觀衆失望。爆款可遇不可求求,但X劇場個個精品。

如果說《漫長的季節》是以三線交織的人性迷宮,書寫了帶有真實刺痛感的命運挽歌,《歡顔》是以公路片解碼年代劇,将浪漫性、戲劇性、荒誕性徹底融入其中;那麼,《繁城之下》則是在傳統古裝懸疑劇的基調中,接入了曆史正劇的影子和江南水鄉的韻味。它不是剛勁有力的黃鐘大鼓,而是入木三分的繞指柔。看這部劇,得耐得住性子,小火慢炖煨出來的湯,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