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勒茲的哲學框架中,“情動”(affect)指一種前個人、非意識層面、身體性的力量或流變,亦可理解為“存于身體基底、被知覺或感覺所捕捉的痕迹與殘餘”。與之相對的“感情”(emotion),則指向一種内面化、經由文本與符号整理的感覺傾向。自德萊葉以降的叙事電影史上,創作者們發現,幾乎再沒有哪種手法能比直接對準面孔的攝影機更直觀地傳遞即時情緒。因此,“感情”往往成為被優先調用的表現手段。
從這一視角看,《恩佐》顯露出某種異質性。這部岡泰的遺作不僅關涉通俗意義上的“情動”——即少年初次面對自身情感與欲望的體驗;更以德勒茲所定義的“情動”作為貫穿全片的影像化支柱。
...影片序幕以簡練的側寫展開。透過體力勞動與圍繞情欲的交談,一種由順性别直男主導的、為人所熟悉的社交秩序得以再現。然而主角恩佐卻顯得格格不入:他砌不直牆;逃離泳池中嬉鬧的同伴;當家人為他的前途焦慮時,卻執意談論“永恒”。在這二十分鐘裡,劇作始終依托他者視角,通過捕捉恩佐在日常情境中零星閃現的尴尬,不斷強化其置身秩序之外的處境。
直至他第二次來到工地,與工友弗拉德讨論戰争與斷肢——那些溢出日常經驗的意象——叙事視角才輕巧而自然地轉向恩佐自身。在獲得“觀察者”身份後,他開始深入陌生的階級場域:工人宿舍。他模仿對方抽煙、飲酒、跳舞,卻在象征異性戀社交規則的夜總會門前猶疑不前。與單純強調“凝視他者”不同,導演更着力呈現恩佐在面對這些“他者”并與之對照時所産生的好奇與自省。
...第二次高度體現“情動”的場景,是恩佐深夜出逃至海邊的片段。人物在幽微星光下一言不發,動作強度降至最低。盡管他一直處于畫面中,卻持續通過對外部環境的反應(如仰望夜空)将焦點轉向非身體的領域,使自然之力越過角色直接抵達銀幕之外。在此,我們所體驗的情緒高于所能歸納的經驗——簡言之,我們超越了性别與國别的藩籬,進入恩佐的内心世界。而這一切所仰賴的并非戲劇性的跌宕,而是純粹的、未被轉譯的自然體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