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散步意識的主體是自為存在着的,它既是意識的運動,也是一種顯現為現象的固定的現實存在,這樣的主體的身體也就是由它自己産生的關于自身的一種表示,純然是主體借以顯示其原始本性的客體。作為主體的詩意所觀察的正是擁有散步意識的主體實現之表現的夢境形象,亦即主體的内意識本質所顯象的現象與演繹的範疇,由于都是自為的、原初的存在,所有的内意識都可以以“人”的主體價值體系規定為作為有機體的器官與作為無機體的骨頭,詩意在此所觀察的正是器官與骨頭在催眠術下的夢境形象。

眼球與政治

在所有的季節中,夏季是最年輕的季節,它把感性刺激放入内感官,控制我們的血液流動和器官功能。被叢林覆蓋的家宅是青春的、富有少年氣息的,裡面仰卧着被政治影響着的器官,它們還可以排尿、充血、思考、幻想,但政治已取代他們的眼球。透過内感官意識,他們能冥冥感受到燈柱光色的變化,即使他們無法用眼球看見光色,但這些光色會透過政治影響他們的記憶,尤其是與他們散步過的街道、漫步過的樹林相關的記憶:正是在夜間,在那被樹蔭包圍着的青春家宅的夜間,靈魂交相傳誦的食欲、曆史記憶、感官經驗在同樣的光色轉變印象中同化、無限化、秩序化,沒有什麼比寂靜更能容得下這樣的馴化了,我在寂靜中進入這印象的空間,記憶中的聲響——晚間摩托車的聲響、電影院的聲響、風吹樹葉的聲響、水車打在水面上的聲響給印象重構了色彩,賦予它一個有聲的軀體,這個軀體會在我們的耳邊控制我們的靈魂、約束我們的言行,一種恐怖、無限、深邃的感覺在僞造的寂靜中把我們緊緊抓住,這種感覺穿透了集會中的每一個人,讓整個由政治主導的集會被黑暗的巨大靜谧所迷惑,使集會也成為一個内感官的存在、成為一個具有印象色彩的軀體,它在夏日的夜晚之中,由夏夜的微風、嫩綠的樹葉、清涼的湖水構成,它們如人體器官一樣有節奏地工作、發出聲音,進而催眠我們的意志,讓我們相信自己被一所古老而堅固的家宅保護着,當我們覺得悶熱,它讓我們相信這是因為家宅外太寒冷,而家宅正與寒冷英勇地鬥争着,正如我們的皮膚為了保護我們的内髒而與外在的寒風鬥争,在鬥争中,不斷變化着的燈柱已成為人性的存在,我們的靈魂便躲避其中,向它傾訴我們早已忘卻的記憶,印象中的色彩如母親的愛直達我們的心房。這是多麼偉大的催眠啊!政治糊弄了我們的眼球,誘導我們把光色的印象當成了我們靈魂的母親。

腸胃與語言

風雨過後,從樹葉叢中落下的雨水嘀嗒就這樣在閃爍,它使光線和平靜如鏡的水面發顫。看到這水滴,就會聽到顫抖聲。當眼球重新回到我們的外感官後,我們與家宅之外世界的聯系逐漸明顯、牢固,我們的血液流動也逐漸加快,腸胃開始蠕動、開始思念食物,當食物透過眼球刺激内感官時,唾液已潺潺流動,腸液也暗暗湧動。當所有的唾液、胃液、腸液都得到滿足後,嘴唇和牙齒會産生快活的景觀,靈魂會喜形于色,通過語言表達出它們腸胃的快感,此時目光不再在指揮,詞源不再在思考,隻在痛苦中在快活中,在喧鬧中在平靜中,在嬉鬧中在抱怨中,我們的行為如同在腸胃中蠕動的食團一樣随意,聽到唾液、胃液、腸液的流動聲,如此動人、如此簡潔、如此涼爽,好像随水車一起湧動的湖水,發出湖水的特别的歎息聲,那種與我們的靈魂、身體、思想同步的歎息聲,帶着一絲憂傷、一絲淡淡的、展示的、流淌的、不可名狀的憂傷,那是源于奴隸道德的一種同情,讓靈魂惋惜在夢境中被規訓的内感官并思念那規訓自己意志的光色印象。腸胃可以代謝食物殘渣,但腸胃無法過濾靈魂對政治的同情;土地可以代謝人的遺骸,但土地無法過濾試圖主導一切的權力意志。如果說有什麼是真正的愛,那肯定是腸胃對食物的同情和靈魂企圖主宰食物的權力意志!愛樂至極,話語便可颠三倒四,如溪流嬉笑着、細水流淌這,不會有任何幹澀,似鐘聲一般如期而至,帶着夏夜般的具有青春活力的青綠色聲音——在我們的靈魂聆聽大雨聲、陣風聲時也會聽到的聲音,語言從未如此這般濕潤過,浸透了空氣與身體,生出了白雲與草履蟲,在孕育的意志中靈魂感受到了生的純粹的喜悅,那是腸胃第一次消化母乳的喜悅,口腔會通過發出“媽媽”的聲響傳達腸胃的喜悅,這是身體對靈魂的唯一一次凝視,它不在可以思考的記憶中,而是在語言的表達中。

骨頭與音樂

靈魂在内感官的家宅中是無限的,骨頭替靈魂規定了家宅之外的界限,同時,骨頭和内髒相互通過對方規定自身的形象、形态:内髒通過骨架來規定内感官的家宅的結構;骨頭通過内髒凝視主體的靈魂,骨頭與内髒組成了相反力量的辯證法,它具有是非辯證法的判然兩别的清晰性決定了空間意義上的内在與外在和時間意義上的短暫與永恒,可以用最簡單的幾何學解構夢境——通過四肢的運動來畫出夢裡的宮殿和内髒的喜悅,如音樂一般将獸性快感與渴求的細膩神韻相混合,反映靈魂的豐盈和生命的欲望。骨頭在凝視靈魂的豐盈和生命的欲望後随着音樂舞蹈,舞蹈帶來人格的富有、内心的豐盈、洋溢和發洩、本能的健康和對自身的肯定,這些本該都是屬于我們身體的,因為它們都來自我們所熟悉的經驗的世界,在催眠中,靈魂脫離了骨頭去追尋色彩和欲望,又是骨頭幫助靈魂找回了我們所熟悉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是音樂把所有的身體聚集到一起,帶着親切的、樂施的、善意的信念去舞蹈,使自身生命充實,為了享樂而生活,卻諷刺你争我奪互相傾軋,這是富人的、閑适者的社會,也是更自然的社會,因為自然不強求人們尊奉道德,隻要求保持骨架的完整,這樣人們才能回到現實、回到這個以音樂為本質的世界。這裡的音樂不似藝術般狂熱,也不似美學般虛幻,而是如自然般真實。藝術會腐爛,美學會消散,唯有音樂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