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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片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其中伪纪录恐怖片更是如此。想把这个伪纪录恐怖片拍好实在很难,因为整个框架已经给定所有的一切,要不就拍成直播录像式,要不就是综艺节目式,更或者是监控式,也有人认为桌面电影也算其中一种。你需要按照合规的方法去模拟纪录片的拍摄,同时在互联网的时代,观众已经见识过太多新鲜事物,在这其中要做到类型创新和突破思维定势是很难的,想让整个故事产生相应的社会意义那就更加难如登天。

在这个领域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就是《女巫布莱尔》。很多人都说这部片子开创了伪纪录恐怖片的先河,如果从知名度方面来说的话的确如此,就是这部影片让观众知道了这种类型的存在,并且掀起了后续的风潮,不过实际上,学界普遍认为,1980年的《人食人实录》才是这一类型的开创者,与《女巫布莱尔》一样,同样讲述的是一支电影摄制组神秘失踪的故事。

但是,《女巫布莱尔》它正好吃上了时代的红利,一方面是真人秀节目正在兴起,观众们对低画质的接受度越来越高,同时互联网也逐渐成为了观众们可供讨论的平台。在宣传上,《女巫布莱尔》在上映前就已经在互联网上引起过轰动,他们把自己的网站伪装成一个真实的调查项目,提供了一些能够与电影内容产生联动的传说,导致网上很快充斥着关于其真实性的讨论。炒作不断发酵,电影上映之后,便吸引了大量的观众前去观看,甚至有很多观众在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些都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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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的票房成绩也成为了一个奇迹,成本仅6万美元,却在全球斩获2.486亿美元的票房,破了当时独立电影的票房纪录。全程手持摄影机拍摄,摇晃的画面和粗糙的质感都激励了一代独立电影人拿起摄影机,在业余时间创作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并且,它也为互联网营销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性(虽然说现在这么干的话肯定会被全网抵制)。

当然,同样的套路只能用一次,次年的续作直接票房大惨败,这样的路子已经行不通。不过,作为祖师爷级别地位的伪纪录片,这次还是值得讨论一下《女巫布莱尔》这部片子本身。

故事内容很简单,并且没有什么值得深挖的地方。在布莱尔的小镇上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为此,三个电影学院的学生Heather、Mike和Josh前往该小镇拍摄相关纪录片,结果三人全都离奇失踪。在此之后,人们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电影胶片,内容就是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这次已经是我第二次看这部电影。第一次看完的时候,我愤怒地写下短短一句的评论:“我为什么要花一个多小时看他们迷路?”这次的观影感受同样如此,除了迷路之外,其实没有太多实际内容,甚至连女巫的样子都见不到,所有恐怖的情绪,都来源于演员们的反应。不过从形式上面来看,它还是给后世的许多同类型恐怖片提供了很多的参考样式的。

首先值得一提的就是拾得影像。从狭义上理解的话,就是利用现成的影像素材作为创作基底,通过重新编排和剪辑,从而创造出新的作品。

影片开头介绍了这么一个线索:一年之后他们的胶片重见天日。然而当这些胶片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时候,其实已经并不是最为原始的素材。看过电影的都知道,里面有两台拍摄设备,一台拍摄彩色影像,另一台拍摄黑白画面。然而,最终交付给观众的成片,已然是从这两台摄影机记录的素材中经过挑选、编辑、拼接与剪辑后形成的影像作品。因此,这一作品的“作者”究竟是谁?是那三个学生,还是在幕后进行剪辑、重构叙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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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调动观众情绪上,伪纪录片需要兼顾到一个矛盾,就是去身性和反身性的问题。去身性,简单来说就是让观众参与并沉浸到影片的叙事过程中,以营造恐怖的快感。影片的大部分镜头都是角色拿着摄影机拍摄而成,并且在大部分时候都有效地营造出第一视角的紧张感,观众可以代入到角色的视点之中,陪角色们面对危险却无能为力,同时还能一起迷路,找不到森林的出口。从制作上来看,灯光必须合乎逻辑,声音不能太清晰,也不能出现配乐,以更好地服务于“真实性”的建构。

反身性的核心在于打破观众的沉浸体验,使其意识到自身正在观看一部经过构造的作品。在影片中,这一策略最明显地体现在采访与解说段落,以及摄影机切换至黑白视角的瞬间。每当这些元素出现,观众的代入感都会受到直接干扰,原本线性流畅的叙事被打破,从而促使观众跳脱出被动的沉浸式观看,转向更为批判性的思考。然而,反身性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观众的媒介素养。只有当观众具备足够的文本意识,能够察觉影像背后的构造性,并主动参与到文本解读的过程中,这种反身性的策略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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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当中存在一个摆拍的段落,就是在Josh失踪之后,精疲力竭的二人相依而靠。这也是全片唯一一个摄影师主动放下摄影师,进入到拍摄画面当中的镜头。在当代影像文化中,这一手法已经成为极为常见的创作模式,一些UP主或Vlogger选择先将摄影机放置在固定位置,然后“重新进入”画面,营造出某种自然衔接的感觉,最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出门时特意把摄影机放在门口,再重新进门重新出来一次。不过这种刻意暴露自己的操作模式,涉及到关于自我表现的问题,很有可能让影像显得“过度构造”,削弱原本的真实感。此处正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感受到他们的难过,甚至觉得这两人准备开始一条爱情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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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伪纪录片类型需要遵守一些基本原则,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谁在拍摄?为什么要拍摄?为什么它需要以伪纪录片的方式呈现?”如果影片偏离这些核心设定,观众就会产生怀疑,而这一类型也会因此失去说服力。《宇宙探索编辑部》便是如此,摄影师根本就不存在,如幽灵一般跟随在主角一行人的周围。当初在电影资料馆的时候,就有人在映后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不过导演却认为如果要赋予摄影师一个身份,那就得照顾到他吃饭、睡觉以及如何与其他角色产生关联。当然,我对这个回答是不满意的,因为无数同类型的影片都已经有效规避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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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布莱尔》较为精髓的一个部分就是主角们反复地围绕着“为什么要拍摄”这个问题进行争执。女主角Heather时刻拿着摄影机,记录下彼此情绪崩溃的瞬间,Mike数次想要抢过摄影机发泄愤怒,Heather认为“日后回看这些视频会觉得很欢乐”,这些都是摄影存在的意义。伪纪录片不能抹杀掉摄影存在的意义,以及摄影师与外界的互动关系,否则这一形式的核心意义将被架空,只是沦为单纯的叙事手法,而非真正具有自我反思性的媒介实验。这是我一贯以来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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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重看的过程当中,我发现伪纪录片若想要营造出诗意的效果的话,其实是很容易的,这种诗意其实一直都出现在伪纪录片之中,只是在强烈的现实影像面前,频频被大家忽视。比尔·尼克尔斯在《纪录片导论》中,提出过一些纪录片分类方法,其中被伪纪录片解构的主要是解说模式、观察模式与参与模式纪录片,而诗意模式、自反模式、展演模式并不在其中。

诗意,得让人体会到人性中细微美妙之处,它是必须得拥有想象空间的,例如突然之间从现实生活脱轨,偶然的灵魂出窍,对新感受的捕捉,这些都可以算得上是诗意。所以不只有《宇宙探索编辑部》这样的在里面念诗的电影是诗意的体现,《女巫布莱尔》同样有类似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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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主角们受困于森林多日,谈及此刻最想做什么事,想抽烟,想泡热水澡,想吃冰淇淋,谈论很有可能都无法实现的未来,这些内容都是跟画面不同步的。声音的流动与影像的现实脱节,使得影像呈现出一种错位感,这一手法在许多具有强烈艺术风格的纪录片中被频繁运用。当伪纪录片暂时抽离开视觉,而选择用声音创造出超越影像本身的情感维度,从演员们的特写与运动切换到无限延宕的时间,都是值得在伪纪录片当中进行思考的课题。

个人评分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