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看動作片,一定熟悉下面的劇情路數:

主角任務失利,被東家追殺滅口,死裡逃生反守為攻,向幕後執行人複仇。

無論是諸多殺手、刺客、狙擊手為主角的好萊塢名作,還是冷門一點的港産、日韓、東南亞電影,都用過這一招鮮。

不誇張,往影碟商店的動作片區扔一塊磚,都能砸到四五張藍光在緻敬這一套路。

而這也正好是新片《殺手》的情節梗概。

這就讓人好奇了,享譽世界的導演大衛·芬奇,怎麼會選上這樣一個看起來情節爛俗的原著來改編呢?

難道當年才華驚世的名導,也跌入了網飛魔咒,被流媒體蠱惑迷失了初心和審美,丢掉了品味調性和藝術追求嗎?

帶着這樣的疑問看完電影,好歹可以松一口氣。

芬奇不是不思進取,而是逆流猛進,不是柿子挑軟的捏,而是拿軟柿子磕硬茬子,自己給自己上難度呢。

就像葉問要打十個,棋王要跟幾十人對弈,芬導也試圖用看起來俗的,整出不俗的趣味。

電影在法鲨飾演的殺手絮絮叨叨的旁白中拉開序幕。

沉默寡言的殺手,内心碎碎念那麼多,每天都夠填滿一個專欄連載。

而且句句聽起來含金量十足,一會兒闡發職業感受,一會兒揭曉行業内幕,一會兒解讀同行風格,一會兒又傳道解惑上了。

尤其是最後一條,篇幅最多,細節最密,從調整作息到控制心态,從刑偵罪案到哲學物理,句句又帥又酷,像在手把手教你怎麼當殺手。

随着旁白,他也身體力行完成一系列潛伏和籌備工作,一個冷酷自律、心無旁骛、警覺敏銳的職業人躍然銀幕。

他用超然的語調和有條不紊的行動,試圖讓你相信,循着這套修煉,你就算成不了那樣無往不利的頂尖殺手,至少也會是個超厲害的角色。

但這種幻覺并不持久,從某個時候你會覺得:咦,這家夥講的,好像不太對啊。

什麼時候有這個感受,電影的滋味就從這一刻開始蔓延。

他誇誇其談,自己出手向來勝算百分百。

結果開局第一個任務就手滑,把子彈送去了錯誤的身體,讓目标留下一場血漿洗面的虛驚。

他口口聲聲,要萬事有備無患。

結果潛伏處被個送信的上門差點撞破。後來非要去公共場合面質女殺手還被識破心思。

他多次強調要一切按照計劃。

結果預測肺穿孔應該能堅持六七分鐘的律師,不到一分鐘就斷了氣。

按體重分配毒藥劑量,狗吞了以後照樣跑得生龍活虎。

潛行男殺手家宅反被伏擊,押送女殺手去行刑差點被抹刀子,哪有什麼能真正按照計劃來,都得靠他臨場判斷。

他說運氣并不存在,但他要不是運氣好跑得快,估計是要被猛犬撕掉一塊肉。

小意外更是不計其數,掃車鎖第一次不聽使喚差點耽誤逃脫,更衣室的門鎖不靠劃開讓他憑空緊張半秒鐘。

一切都讓他反複強調的“不要随機應變”像個笑話。

大哥,你就是不斷随機應變才能活命啊。

怎麼上一場大難不死,下一場又開始念叨個沒完,你這是給自己催眠,還是自欺欺人想給看客洗腦呢?

電影這樣肆意嘲笑他,我們也沒有心理負擔。

如果說他一出場就坑死無辜,還算是失手錯殺,那麼後面一槍崩掉出租小哥就是純粹的害命利己。

這家夥既然冷血,就算長得帥身材好又恰好是主角,也不夠理由讓人跟他共情的。

畢竟他自己都說過,同情就是弱點,弱點就是漏洞。

可好笑的又來了,即便這一點他也沒做到心口如一,把律師秘書推下樓制造意外假象,分明有被她的求情所動的考量。

所以,說好的“不要讓出優勢,每一步都問自己能從中得到什麼”呢?

你聽,啪啪啪,是有人在開槍嗎?不,是殺手在打臉的聲音啊。

這個殺手電影裹着複仇爽片的外套,裡頭是一套花式打臉大集錦。

這家夥嘴上一套手裡一套,前一場說的比唱的好聽,後一場被揍得滿臉烏青。

大衛·芬奇的創作性情也在這時候悄悄飄騰出來。

不是科恩兄弟、杜琪峰電影裡那種宿命荒誕,沒有一絲絲的黑色幽默,沒有半點譏諷戲谑的口吻。

整個比偶爾還知道砸個包袱的《碟中諜》還嚴肅,一絲不苟地把殺手打臉的過程正面展覽。

當然,殺手的專業素養還是過硬的,盡管差錯叢生,總算是完成了複仇,隻是被他挂在嘴上的原則,也被他違反了無數次。

所以,芬奇是在說,别信殺手,他們很可能是口是心非的家夥。

想當殺手,最不能聽的就是殺手的話,哪怕聽上去像極了他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