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北,這樣一個詞出現我們的腦海裡,首先想到的會是什麼?更常與這個地方捆綁出現的詞彙似乎是電詐。“得益于”近年來諸多影視作品對緬北的呈現,人們似乎已經到了談緬北色變的程度。似乎在我們的印象中,這個地方總是和貧窮、犯罪等詞彙一同出現。但這僅僅隻是緬北現實的一個側面,在馬占東的鏡頭裡,我們似乎能夠看見一個更為複雜的緬北。

馬占東所拍攝的地方叫登俄鄉,它位于緬甸佤邦第二特區。在一些特殊的曆史時期裡,有大量的中國人逃到此地生活。至今為止,佤邦的通行語言仍然是漢語,我們甚至可以在微信上檢索“佤邦富強之音”,了解此地如今的現實樣貌。這是一個和中國高度相似的地方,但它不屬于中國,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屬于緬甸。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佤邦都保持着高度的自治,國家的概念在這裡變得相當模糊。大抵上,這個地方近似于我們所說的“三不管地帶”。

《阿芙蓉》拍攝的是緬甸佤邦第二特區登俄鄉的人們在禁毒後的生活變化,這些無法被定義的人是在特殊時期逃離國内進入佤邦,他們不再是中國人,也不是緬甸人。2005年開始,馬占冬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并拍攝記錄下這裡真實又魔幻的生活。這部紀錄片的制作周期長達十幾年之久,時間的流逝在長達四個小時的紀錄片中顯得遲緩又緊湊,預先設定好的主題與結構也在拍攝者與拍攝對象的長期相處之中消弭。

在漫長的記錄過程中,具體的曆史取代了抽象的曆史,微觀的現實取代了宏觀的叙事。在這部紀錄片中,我們看到的不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概念梳理,而是複雜現實交錯影響下的肉身。在紀錄片中的角色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曆史、政治以及時間的尺度所施加的作用力,前者隻是作為一種背景性的氛圍,一條晦暗的線索,我們所能感受到的,僅僅隻是表層現實的貧乏與無力。

馬占東深谙紀錄片的創作是将偶然本身的肌理注入攝影機之中,讓現實的複雜性在其既有的理路下自然舒展。在這部紀錄片中,人是實線,曆史是虛線。曆史的變化總是會被冗長的現實所稀釋,讓我們不易察覺,剪輯的力量是在整合時間,将大跨度的時間以一種壓縮的方式呈現出來,讓我們重新感知那些模糊的作用力加諸在每一個個體身上的痕迹。

回到開頭的陳述,或許在我們這樣一個時代,要理解一個地方、一群人變得十足容易,也似乎不太容易。我們被海量的信息所包裹,一個個短促的标簽促使着我們加深對某些已有的偏見,靜谧且遲緩的理解他人在當下變得如此稀缺。難能可貴的是,從2005年到2018年,在長達十三年的時間裡,馬占東用他的攝影機,平實地記錄着這片“無依之地”中人們的日常生活。更可貴的是,馬占冬拍《阿芙蓉》并不是想表現某種被議題化的曆史問題,不是在揭秘某事,不是以一種學究的方式進行某種社會學式的考察,更不是在販賣某種遙遠國度的苦難,他所做的,不過是讓現實本身發揮其本來的效力。

紀錄片是主觀的真實,一如我們捍衛的主張隻是我們比較喜歡的一種假設,每個導演的訴求不一樣,馬占冬感興趣的是微小個體在時代變化下的生活境況,正如導演所言:“不論再大的議題,再宏觀的事情,其影響最終都會體現在每一個具體的人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