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頑固”并不可怕,但對于電影人來說,可怕的是創作思路上的“老”和“頑固”。已經9102年了,當動作電影已經進化成約翰·威克和他的傳奇大鉛筆的時候,年過七旬的西爾維斯特·史泰龍還在用80年代的陳腐思維來創作《第一滴血5》。

與獨立電影不同,商業電影一定是與觀衆一同進步的——看看老當益壯的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和他的《玩家一号》吧。而李安,威爾·史密斯,和傑瑞·布魯克海默都有慘痛的教訓:《綠巨人》的平庸和無趣,和《重返地球》的死氣沉沉都曆曆在目,而“金牌制作人”上一部獲得良好反響的好萊塢大片,還要數到12年前的《加勒比海盜3》。

然而,人總是能振作起來,文本則不能。

擱下CG特效和攝影技術上的升級不談,《雙子殺手》的劇本——一部電影的重中之重——已經透露出一股在地下室蹲了20年的發黴味道,就好像是給一本受潮的舊書換上了新書皮,但黴斑還是一樣地長。清奇和跳躍的腦回路,甚至能追溯到《再造戰士》大行其道的時期。

這也并不奇怪。《雙子殺手》的編劇構成中,就包括假借《權力的遊戲》東風叱咤好萊塢、在第八季徹底玩砸的大衛·貝尼奧夫——在投身維斯特洛之前,還寫了X戰警黑曆史之一的《金剛狼》;而“罪魁禍首”達倫·萊姆克的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隻是兩部《雞皮疙瘩》。

寫就于90年代的《雙子殺手》劇本屬于典型的眼高手低:框架追求(山寨《合金裝備》的)高概念,故事卻浮皮潦草;情節和場景轉換之跳躍,仿佛角色們都會瞬移;而生硬的台詞就像是從大部頭上不假思索地拓下來一樣。而沉迷高解析度和高幀率的李安,就像是15年前沉迷動作捕捉的羅伯特·澤米基斯,在“錯的時間”追求“(或許是)對的事情”,對關注點以外的任何短闆都可以妥協。

毋庸置疑的是,高解析度和高幀率的确可以提升浸潤感。但對于電影而言,隻有當周遭的環境是想要講述的真正主題,而非角色、表演、故事的時候,像《雙子殺手》和之前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對這一技術的嘗試,才有可能行之有效。

但《雙子殺手》顯然不是這樣的電影。

一方面,馬丁·斯科塞斯不想看到電影變成主題公園遊樂場;一方面,李安又以“真實”和“臨場感”為理由,讓電影在絲般潤滑中無法隐藏瑕疵,以無處不在又無法避免的刻意而為,大幅降低了寬容度和想象空間。

除了讓特效工作者們加班加點地消耗生命,隻能說是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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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6年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上,李安對高幀率和高解析度的追求就沒有引起熱烈反映,因為電影在關注與呈現視覺上的精細畫面的同時,也在角色和情感深度上失去了焦點。

但與平平無奇的《雙子殺手》相比,《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至少還像是李安感興趣的題材。《雙子殺手》這一項目,更像是另一個《綠巨人》,是李安為了籌錢追求“雙高”夢想而不得不接的打工之作。盡管從概念上看,《雙子殺手》的确有一些令人感興趣的議題——比如人性的自然發展vs人工養成——但在實踐中,七零八碎的無聊劇本是無法與其技術上的影響力相匹配的。

技術上講,盡管在動态鏡頭中能夠清楚看到CG的痕迹——更有不少教科書級的失誤:在第一場大戲,摩托追逐中,畫面合成時連最基本的打光和陰影方向都沒找對;地面陰影時隐時現,更表現出嚴重的連貫性問題——但在多數時間裡,李安對視覺細節的熱情令人印象深刻,連毛孔和汗水都清晰可見,更不用說第三幕的少年威爾·史密斯。而任何細小的畫面變化,也都有着一種獨特的美感。

但是,一旦李安将熱情注入諸如此類的、物化的細節中,就很難将情感重新聚焦到人性化的内容上——這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起作用,因為抽象和寫意的影像美學,本身就是叙事的重要部分——在《雙子殺手》這樣大幅度依靠傳統叙事的動作電影裡,以高幀率和高解析度為無生命的背景和物體賦予“生命”,多數情況下隻會稀釋那些真正具有“生命”的情節與人物。

典型的例子就是瑪麗·伊麗莎白·文斯蒂德和本尼迪特·王的角色。作為主人公的重要輔助,二人在表演上已經使盡全力,但受劇本所限,在最終呈現上依然是一種模糊不清和可有可無的關系,前後幾無銜接。整個事件中,角色關系沒有經曆任何考驗和進展,對故事發展也沒有任何影響,隻是兩個高度符号化和無人格的名字而已。

這很可能是因為,在糟糕的劇本中隻有一個半的角色是花了心思的:年輕的威爾·史密斯,以及半個現在的威爾·史密斯。與銀幕時間幾乎為零的克裡夫·歐文相比,威爾·史密斯的“一人飾兩角”并沒有跑偏,甚至還為年輕版提供了深入的心理層次。但問題是,《雙子殺手》中如果有任何算作角色成長或人物弧光的内容,也是發生在年輕版的身上,而不是這個威爾·史密斯自己的年長化身。

如果有所成長、有所變化的是“年輕的自己”,《雙子殺手》所聲稱的“關于年輕的自己引導年長自己的可能性”又怎麼會起作用呢?

如果将《雙子殺手》看做是對威爾·史密斯,以及與他同時代的其他好萊塢末代巨星們的一個隐喻,這反而是一個絕妙的諷刺:當年叱咤風雲的王牌巨星,在30年後已經徹底被CG們搶了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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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套的《雙子殺手》并沒有提供超出《環形使者》,或其他“組織背叛個人”的動作電影的新鮮内容。而李安也依然是在把他的才能“浪費”在錯誤的地方。半小時才能等一場幾分鐘的動作戲,對這樣一部理應快節奏,卻在多數時間不知該快速剪輯,還是慢下來讓觀衆為高幀率驚豔的動作電影來說,是難以讓人真正滿足的。

無論這項技術最終是否被接受——連《霍比特人》的60幀都無人跟随——李安再次嘗試的結果,與他為這項技術付出的熱情并不對等,而《雙子殺手》也毫無疑問地會成為2019年雷聲大雨點小的又一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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