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童話故事和迪士尼為代表的動畫電影都像是個一錘子買賣:出于子供向這一剛性需求,“幸福生活(Happily ever after)”作為必備結語,意味着故事/叙事要自恰和完滿,而在很大程度上,這難以實現與現代商業行為之間的并行不悖。

如何制作/運作一部不必要又不多餘的童話續集(來撈錢),由此就成為了一個艱難而又重大的挑戰。延續格林童話的《魔法黑森林》提供了一個有趣的方向,而夢工場早年的《怪物史萊克》系列則是以花樣百出的惡搞精神,反向走到了童話故事的莫比烏斯帶上。

作為好萊塢童話電影的大本營,迪士尼的續集政策也在迅速發生改變。新千年之前的動畫續集,往往不會和前作一樣登陸大銀幕,而是在傳統的家庭電視媒體上實現自然延續。但随着市場環境的快速演化,長期的IP運作已經難以滿足日趨短視的商業目的。

迪士尼和它的童話故事仍在繼續,但已經駛上了CG真人電影的快車道。對(動畫)續集的追求,也開始藉由收入囊中的漫威MCU和皮克斯,開始積累經驗與儲備。在暴死的《愛麗絲夢遊仙境2》之後,迪士尼本部終于在2019年推出了兩部童話續集:《沉睡魔咒2》和《冰雪奇緣2》。

盡管兩部續集在故事設定上有着諸多雷同之處——皆可看做是對《權力的遊戲》的迪士尼式移植和《羅密歐與朱麗葉》式改造——後者面臨的壓力與挑戰顯然要比前者大得多。作為迪士尼的大滿貫之作,2013年的《冰雪奇緣》有着承前啟後的曆史性地位,品牌保護的重要性自然也不言而喻。

也正是如此,《冰雪奇緣2》迎來了動畫界(和迪士尼)不多見的回歸編劇/導演。珍妮弗·李和克裡斯·巴克在續集中改變了前作的冰藍色調,也帶來了更加廣闊的北歐風光以供冒險與探索,更為角色提供了充分的成長空間。

盡管故事本身缺乏緊迫感——甚至沒有真正的反派角色和強戲劇沖突——但諸如此類的種種改變,也讓迪士尼終于在《冰雪奇緣2》的身上,跨越了實現PG霸權,乃至統治好萊塢下個十年的最後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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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地,《冰雪奇緣2》無法企及前作的高度,但這并不是什麼問題,畢竟能夠實現這一目标的續集屈指可數;而在主創不變和缺乏改編素材的情況下,能夠青出于藍的動畫電影更是難覓。

六年前的《冰雪奇緣》可以算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動畫電影之一,既繼承了迪士尼在音樂劇上的傳統優勢,也憑借着驚人的前瞻性和創造熱情,成為了第四波女性主義運動中為數不多的,讨人喜歡的女性電影。

顯然,《冰雪奇緣2》對彼時從無到有的創造力有着清楚的認識,也從未試圖挑戰充滿驚喜的前作的地位。續集的故事有着更明确的焦點——前作中的兩位姐妹花,有了更明顯的成長和更成熟的目标,也相應地去學習,怎樣使用自己的能力來承擔更重大的責任。而在原創力上的短闆,則有令人震撼的視效,和已經被MCU磨練得無比潤滑的迪士尼工業體系來補足。

一部看似熱鬧非常,實則波瀾不驚的續集電影,在良好的運作下,也能夠形成對品牌的良好保護。《冰雪奇緣2》在劇本上更聰明,叙事效率也有着明顯提升。

也正是由此,《冰雪奇緣2》缺乏的是前作那充滿後勁的表現力。這一點,可從拿下奧斯卡獎的音樂制作團隊,克裡斯汀·安德森-洛佩茲和羅伯特·洛佩茲身上可見一斑。兩位音樂制作人深度參與了續集的劇本創作,這也讓《冰雪奇緣2》在角色和情節塑造上要更貼近觀衆的期望——基于音樂而表現出來的活力——而非全新的,富有挑戰性的試探。

這也就讓《冰雪奇緣2》難以加入《玩具總動員3》的行列。然而,考慮到續集的首要任務就是滿足期望,盡管明顯缺乏驚喜,但能做到事事周全的《冰雪奇緣2》,在細節上的關注與成功,就顯得令人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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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制片方恨不得把每一部電影都變成電影宇宙的時候,《冰雪奇緣2》以穩重的步伐在滿足粉絲的fan service,和創作者的創作欲望之間找到了良好的平衡。《冰雪奇緣2》沒有想要擺脫前者的陰影,而是盡力在前者的陰影中自由伸展。

這樣的結果,自然也能夠和MCU電影一樣,同時滿足制片方和觀衆兩方面的需求。但一個可怕而又危險的現實,是這些戴着鐐铐的舞者——尤其是迪士尼的舞者——跳得越來越好了。

馬丁·斯科塞斯對電影過于娛樂化而缺乏風險的擔憂不可謂不重要,甚至還迫在眉睫。當觀衆們被“溫水煮青蛙”的時候,我們需要看到,《冰雪奇緣2》和類似的電影續集,在開發時所面對的挑戰,是無法和原創電影相比的:因為它們缺乏相應的代價。在全新的大制片廠時代,一個成功的品牌所帶來的誘惑力,要遠大于原創精神的重要性:

一部《雷神2》無法阻止《雷神3》和《雷神4》,一部《正義聯盟》也無法阻止《神奇女俠》《海王》。在鐐铐的限制下,自由創作的價值也随之大大縮水,也被制片方的“維穩”政策牢牢控制住。

但今日的迪士尼,不僅在IP持有上已經無可匹敵,甚至也打破了“續集電影遠遜于前作”的準定律。這樣的迪士尼,比拍爛片的迪士尼遠要更加可怕和令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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