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耶和華如此說:我必使災禍臨到他們,是他們不能逃脫的。他們必向我哀求,我卻不聽。——耶利米書 11:11,中文和合本


在多元化的浪潮沖擊下,近年來在以白人占據主導地位的好萊塢,非裔電影人的影響力有着最令人矚目的成長。在這一背景下,喬丹·皮爾在2017年的編/導處女作《逃出絕命鎮》則成為了恐怖/驚悚題材的重要裡程碑,不僅打破了票房紀錄,也和稍後的《黑豹》一樣,成為了非常有趣的案例:非裔美國人群體多年來對自身和美國社會的深層思考,在得到充分的創作自主權之後,以一種獨特的模式向外輸出——既具有足夠的專業性,又得以從特殊的視角重新審視美國已經經曆過,和正在經曆着的大時代。

而喬丹·皮爾的第二部電影長片《我們》,證明了《逃出絕命鎮》帶來的驚喜并不是僥幸而已。盡管在标題上玩了個小花樣(我們US=美國US),與常見的那些打“政治正确”牌的跟風電影不同,喬丹·皮爾在這兩部電影中所表現出來的意識與手段,其實與他在早年間喜劇系列《基和皮爾》所展示的并無二緻。在《逃出絕命鎮》之後,盡管《我們》依舊是黑人演員領銜,但他沒有繼續在黑人題材上做文章(當然這也未嘗不可),而是通過轉向更廣泛的話題——不同社會階層的割裂,國家意志與個體身份的割裂——帶來了不同的解讀方向。在此過程中,通過提供最出乎意料的内容,反而為觀衆提供了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内容。

而已經接下新版《陰陽魔界》主持人的喬丹·皮爾本人也是一位典型的迷影者,即使抛棄這些政治和社會隐喻,也依舊能夠在新的視角中為觀衆帶來獎勵。《我們》有着《陰陽魔界》和B級恐怖片的諸多影子,也能看到史蒂芬·金,以及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早期通過安培林制作的家庭恐怖電影所帶來的影響。

作為2019年第一部瞄準美國時代精神的電影,《我們》讓觀衆看到了時下的美國,與30多年前的裡根時代,甚至更早的麥卡錫時代之間令人坐立不安的相似之處。但也正是由此,可以大緻看做《湮滅》和《天外魔花》混合體的《我們》,在觀賞上要比《逃出絕命鎮》更有門檻。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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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恐怖/驚悚電影,其關鍵事件往往有着一定的内在邏輯性和因果性。但《我們》要比《逃出絕命鎮》更加難以歸類,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對“二重身”這一設定采用了類似《剪刀手愛德華》的寓言化處理。這也是電影要設法将“身份焦慮”影像化所作出的重要選擇。《我們》的考驗之一,就在于觀衆要如何理解所有這些并不嚴絲合縫,也不太合理的設計。

與之相對的,就是電影在細節方面的關注。毫無疑問地,《我們》和《逃出絕命鎮》一樣,将為觀衆提供足夠的時間來反複咀嚼其中的隐藏信息:大量的《聖經》引用(兩次在關鍵時刻出現的耶利米書11:11,天堂和地獄的類比),對《大白鲨》和《閃靈》(尤其是後者)的緻敬和模仿。而恐怖屋的廣告牌從80年代的美洲原住民刻闆形象,變成了政治正确的梅林法師,顯然是為了隐藏種族主義的外觀,以及其中暗藏的恐怖真相。

而《我們》也不僅僅是一部恐怖電影的情書。與傳統的白人主人公形象不同,電影帶來了一個在精神氣質上更加獨特,甚至也更貼近現實的美國。提供了主要笑點的男主人,在家中的地位與身份非常值得玩味,甚至這個不像是家庭的家庭本身,都是對過往白人電影的諷刺。而與此同時,同一批演員,在扮演正常到乏味的主角的同時,又走向了另一個處于極端痛苦和扭曲的反派角色。這在近年的好萊塢電影中,可以說是最富有戲劇性的對比之一。

《我們》的最後一塊拼圖,來自于出色的制作團隊。喬丹·皮爾和攝影師Mike Gioulakis(《分裂》《銀湖之底》《玻璃先生》)在平凡的空間中創造出令人不安的畫面,利用光影和角度營造出了充滿邪惡和壓迫感的觀影體驗。在此之上,喬丹·皮爾得以最大程度地發揮靜止的力量,最低程度地使用jump scare,緩慢而又不可阻擋的節奏讓人坐立不安。音效部門對不和諧音的大量使用,也為神經緊張的情節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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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大火的MV《This is America》,可以說與喬丹·皮爾的電影語言之間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看似無厘頭和缺乏連貫性的情節,大量潛台詞的運用,目的之一,就是引起更大範圍的讨論與思考。

喬丹·皮爾也不會是下一個庫布裡克,沙馬蘭,希區柯克甚至斯皮爾伯格。喬丹·皮爾的電影,是喜劇和恐怖要素,與社會語境的有機融合。他的視覺風格明亮,俏皮,真正的恐懼不是來自血漿或怪物,而是我們自身。他給觀衆提供了思考的材料,由此讓觀衆自己感受和挖掘屬于美國社會的黑暗一面。

通常意義上的恐怖/驚悚類型,通過直接的視覺刺激和間接的心理暗示,實現對觀衆的感官刺激。但在喬丹·皮爾的眼中,也可以像《逃出絕命鎮》和《我們》一樣,層層誘導出觀衆内心深層非理性的恐懼。這在當下勢頭正旺的恐怖類型片中,也是非常罕見的。

而在即将到來的重啟版《陰陽魔界》中,希望喬丹·皮爾也能為恐怖片的複興浪潮帶來更多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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