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豆芽菜
來源：電影死忠粉豆芽菜
2019年電影院線暑期檔，任誰也都沒想到，“小頑童”哪吒以一種俨然黑馬的姿态在同期院線異軍突起，甚至難逢敵手，票房節節高升，穩壓《複仇者聯盟4》，躍居中國影史票房第二的位置，也成為影史上第二部票房過50億人民币的電影，這何止是國漫的崛起，用一種将其神化的角度來看，這是“國漫的高光時刻”。
也正是這樣一種一衆叫好的姿态，讓《哪吒之魔童降世》一度被高舉于神位之上，電影所傳遞出來的“個人對于命運的抗争精神”，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符合現下的時代個體精神，但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底是對于命運的抗争，亦或是對于命運的妥協呢？而這裡的命運又是誰所安排的命運？
在電影中，本應是靈珠轉世的哪吒成了魔丸，而本是龍族/妖族的敖丙卻成了靈珠，而陳塘關百姓對于哪吒的深惡痛絕，不僅僅是源于親眼見識了魔丸的巨大破壞力，更源于那一句“陳塘關世代抵禦妖族，關内百姓和妖族不同戴天”。
而這樣一種說法的源頭卻指向了元始天尊，而在電影中，元始天尊的形象本身就更像是一種秩序的化身，或者說是權利的化身，他可以随意決定别人生死，甚至是連天地自然産生的混元珠，也隻因為它的靈氣斑駁不堪，而要硬生生将其劃分為善與惡兩種對立的屬性，并降下天雷要摧毀魔丸，而魔丸與靈珠之間的相互易位，與彩條屋神話系列中即将上映的《姜子牙》中，元始天尊所謂“為師命你親斬九尾，斬的是善，不是惡”，兩者之間未嘗不是一種前後呼應，又或者說，整場封神大戰，不過是階級秩序的一種重新洗牌罷了。
就如同在電影中，敖丙的出生，靈珠的降世，不過是申公豹與龍王的密謀，其目的隻是在于助龍族脫離這海底煉獄以及讓申公豹得到元始天尊的認可，成為十二金仙人選，這是仙（妖）與妖之間的交易，從某種程度來說，已經打破了固有的階級屬性，無論其結果成功與否，就其目的而言，一旦敖丙成功位列仙班，跻身天界，那麼必然意味着天界内部秩序的某種破裂。
究其原因，正在于縱觀整場封神大戰，截教衆教徒中的妖族修者無一不是成為了他人的坐騎，正如《封神演義》中廣成子評價截教教徒一般，“不分披毛帶角之人，濕生卵化之輩，皆可同群共處”。
...另一方面，作為陳塘關總兵的李靖坐擁其權利空間的最大依靠并不在于人間帝王的封賜，而在于于神仙集團所共同壟斷的除妖仙術，而哪吒的命運也正如太乙真人所言，是元始天尊埋在人間的秘密武器。
...但是從電影的設定來看，作為魔丸轉世的哪吒，雖然具有人的身體，但是從人的角度來看，他無異是異類，或者說整個陳塘關，除了李靖一家、太乙、以及尚未開化的小孩子，又有誰會真正認同他呢？也正是由于這樣一種不認同，或者說，對于當地老百姓而言，長期以來，侵擾他們的妖怪，不是海夜叉，也不是其他，而是哪吒，因此當地百姓都迫切地希望将這樣的異類趕出自己的族群。無論這樣的異類所做的是好是壞，對于他們而言，都不重要，因為他們都堅定地相信作為意識形态而存在的“斬妖除魔”的信條，在他們眼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而李靖作為彼時人間權力的代表，或者說是地方權力的代表，他并沒有順從民意，或者說，面對這樣的民意，李靖可以選擇聽，但也可以選擇無視。因為他是一方人民的守護者，而非是那些明顯帶有“烏合之衆”标簽的百姓。
在這樣一組關系下面，哪吒，或者說是作為哪吒的魔丸的出生，從其權力機構的内部結構而言，無疑也是一種瓦解。在傳統的意識形态的觀念中，這樣的異族，其心必異，而對于這樣的異族的給予保護的，卻又恰恰代表着這樣的意識形态的權力機構— 李府，或者說是太乙真人（神仙集團）。
而對于這樣一種内部的瓦解，導演所采用的方式是親情的感召，而這樣的一種做法無疑是欲蓋彌彰的，或者是就故事本身而言，很難就這樣一種分化以予一種合理化的解釋和解決方案，而這也是電影中懸而未決的最大的問題。
在結尾處，哪吒态度的突然轉變，僅僅隻是因為親情嗎？而在另一方面，如果僅僅是因為親情的感召，哪吒大可救走李靖夫婦和太乙也便一走了之罷了，又何須拼命拯救整個陳塘關呢？畢竟縱觀整部電影，陳塘關的老百姓對于哪吒而言，也都隻是白癡而已。就算在電影結局，陳塘關的老百姓盡相跪拜在哪吒身前，對其進行“感謝”。這樣行為，與其說是心存感激，不如說是對于權力機構絕對力量的心悅誠服。
...前文裡，我們說到，作為魔丸的哪吒本身是一種介乎于“人”與“妖”之間的存在，而作為靈珠的敖丙同樣也是介乎于“妖”與“仙”之間的存在。在電影中我們看到，哪吒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教育觀念，是要他“學好法術，替百姓斬妖除魔”，盡管一直以來他都頗為不屑，但是我們也知道，在日後的封神大戰中，哪吒一直以來都是主力軍；另一方面，敖丙從小所接受的是他要在日後的封神大戰中建功立業，登天封神，而這樣的前提是犧牲哪吒一家和太乙真人。“亦人亦妖”的魔丸，是斬妖除魔的先鋒軍，“亦仙亦妖”的靈珠卻在“傷天害理”（盡管這個所謂的“天理”本身就是一種唯心主義的“先驗論”，或者說是“宿命論”），這一切與龍族鎮壓海底妖獸，傷害同胞，得封龍王的做法有何區别？
其實也正如申公豹所說，“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你怎麼努力也休想搬動”一樣，或許電影所傳遞出來的是對偏見的讨論，或者說是對于帶有明顯偏見屬性的“先驗論”的讨論，但是在無形之中卻又再次回到了秩序的懷抱，又或者說，哪吒所謂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對于個人命運的抗争，實則在電影最後，又在悄然間替換成了對于秩序體制的認同，或者說是對于他既定命運（封神主力軍）的的抗争性妥協。
因為在電影中，這樣幾乎難以調和的尖銳矛盾的解決方法無外乎兩種，一是哪吒自身與階級結構的徹底決裂，一如1979年《哪吒鬧海》中決絕的自刎并以此徹底從封建制度中脫身而去，二是直接對于這樣的權利機構的認同，也唯有這樣，哪吒這一形象才能獲得自己獨立的人格，而在《魔童降世》中，我們所看到的，不是哪吒對于傳統的“斬妖除魔”的意識形态的妥協，也并非是對于自身宿命的不屈服的抗争，而是在李靖已然無能為力之時，作為人子的，或者說是作為權利/家族血緣延續的哪吒，肩負起了曾經屬于李靖的那份責任。這也是為什麼在電影結尾處，哪吒會選擇接受那曾經代表着制約的的乾坤圈的原因，而這也是電影本身的某種妥協。
從“個體”向“集體”的過程中，所呈現的文化中的巨大裂隙，不僅源于意識形态層面的對抗，更源于在信息接收層面的不對等，一如“陳塘關百姓為代表的“集體無意識”的下層群衆所接收到的關于‘善惡/異族’的信條與李靖/太乙為代表的神仙集團所接收到的新興信息”的不對等一樣。在這期間所橫跨的裂縫，或許正應了電影《姜子牙》那句台詞，“是神，是妖，是人，不可欺，不可操縱，不可不救”，而跨越這中間的縫隙的方法，便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成為一個真正（服務于大衆）的神”。
★ 本文作者★
豆芽菜
畢業于影視文學專業，
閑人，哲學美學愛好者，
攝影發燒友，重度電影粉，
熱衷于電影文化解讀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