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結束這一切》。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片名的時候,就有一種想要探尋的沖動。(大概因為這幾個字,雖不是我内心的原句,但在自己腦海裡,也曾無數次地生發出過類似的念頭...)
我很好奇,“我”所指的“這一切”具象化之後,是指什麼?而“我”又為什麼想要結束它們?“我”會和我,産生共鳴嗎?
抱着這些疑問,我開始了一場觀影/探索之旅。



故事的開始,影片便為我們設置了一個假象。
電影借用女主人公的口吻,讓觀衆先入為主地以為“我”,便是眼前說話的這個女主角。
接着,又借用“我”與男友傑克岌岌可危的戀愛關系,設置了第二個殼子,讓人誤以為也許女主所謂的“結束”,很有可能是指結束這錯位的感情狀态。
從開頭的已知信息來看,“我”和傑克感情并不深厚,“我”不僅記不得和傑克認識了多久。

甚至“我”還在偷偷設想着該如何結束這段關系。

然而一邊任憑意識告訴自己應該要做個了結,另一邊自己做出的實際行動,卻是跟着傑克去見他的父母……
從畫面上看過去,“我”和傑克大概率是一對,也許即将走進婚姻,也許下一秒就分崩離析的普通“湊合”小情侶。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着詩歌、音樂劇、生物學、哲學……


一切看上去都很尋常,莫不是愛情片的前哨?
然而,随着故事進展,你會慢慢發現,一切并非那麼簡單。
傑克并不是一個常規的“好人”,從回到父母家之後,所有事都開始變得反常起來。
下了車,傑克不顧家人的等待,不顧冰天雪地的嚴寒,執意要帶“我”先參觀一下周圍的農場小屋。

在那裡,“我”看到了被圈養的羊群,以及曾安放過腐爛的豬的遺迹。
不難看出,“我”是一個熱衷思考的人,見到臭烘烘的羊圈,“我”開始思索:

等到二人回到屋子裡,詭異的事情更多了。
首先是傑克的父母遲遲沒有下樓迎接二人,兩個人隻好尴尬地在屋子裡閑轉。言談之間“我”發現了一間地下室,但是傑克拒絕讓“我”靠近那兒。

等到傑克的父母下樓後,傑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而傑克的父母看起來也不太對勁的樣子,兩個人似乎精神方面有點……

對于母親的熱情擁抱,傑克顯得有些抗拒。而更奇怪的是當父親和傑克握手的時候,父親甚至沒有正眼看過傑克一眼。

然而一轉眼,一桌晚宴已經準備齊全,一家人隻等“我”入席。
整頓晚餐,基本是在大片的尴尬、夾雜着幾絲歡笑聲中度過的,席間仍然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比如一直好脾氣的傑克,因為母親總是把問答遊戲的第一版誤認為了天才版,并且一直不斷重複叙述,而發了火。

有一幕“我”在喝東西的時候,鏡頭切到的畫面似乎全場隻剩下了“我”一人。

等到準備吃甜點的時候,母親和“我”的造型都有了明顯變化。

牆上的童年照片,甚至會從“我”瞬間轉變成傑克。

之後,“我”發現傑克的房間裡竟然放着“我”寫的詩。

而傑克父母的年齡仿佛會時空穿梭般,一會兒年邁一會兒年輕。

更離奇地是,“我”終于走進了地下室,但在地下室的洗衣機裡卻發現了一堆校工的工裝。

以及一批本該是由“我”繪畫的,結果落款全是傑克的畫作……

懸...懸疑片的節奏?
“我”究竟是誰?是傑克的女友露西?還是傑克?到底誰才是本片的主人公?
回到電影,由于女主之前曾說過她要回去趕論文,必須在今夜回到家。于是在一番周折之後,兩人終于踏上了回程之路。
在路上,兩個人又就電影探讨了許多社會乃至人生的議題。

突如其來的,傑克說他想吃甜食,他表示這種大雪紛飛的日子最适合吃動顫冰淇淋。
于是傑克把車開到了奶品店。

而三位女售貨員的角色,似乎各有所指。

其中一位胳膊上布滿紅疹的女店員,在兩人臨走時突然提醒女主說,其實她可以考慮不用繼續往前走,畢竟前面很危險……

詭異,止不住的詭異。
女主最後還是跟傑克走了。途中就扔掉冰淇淋紙杯的問題,傑克提議開去他曾經的學校,因為那裡有個垃圾箱可以扔……
到了學校,事情朝着無可挽回的地步在發展。傑克突然失蹤了,女主被迫進入學校大樓,在那兒她碰到了一個年邁的清潔工。
兩人就傑克展開了一系列的對話。


突然,傑克再次出現。傑克和女主又分别變幻出了兩個分身。

他們開始愉快地共舞。


這大概是全片少有的明亮時刻
就在幻象中的兩人準備成婚的時候,半路又突然殺出一個瘦版的清潔工。

很快,清潔工用匕首撂倒了男方,就像舞台劇似的,男方開始自發“噴血”……

最後是年邁而肥胖的清潔工處理了這一切,之後他換了衣服、回到了停在校外的車上。
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他似乎看到了他的過去:父母在不停的争吵、年輕傑克的惶惶不安……

這些影像讓他感到痛苦,他感覺像被火燒了一樣,開始顫抖而燥熱。
于是他脫掉了所有衣服,一如每個人剛來到這個世上的樣子——赤身裸體。
恍惚之中,他又看到了他最愛的奶品店的動畫。

跟着,那頭曾經滿身是蛆的豬出現了。它引領着老清潔工,走向時空的盡頭,緩緩地「結束」這一切。


在影片的最後,畫面一轉,白發蒼蒼的傑克再次出現。這次他獲得了諾貝爾獎物理學獎,并當衆發表了他這一生發現的最重要的“方程式”……

原來,無論是露西(也就是之前一直被誤認為是“我”的女主)還是傑克,都不過是本片真正主角臆想出來的兩個分身。
事實上,真正想結束這一切的“我”,并不是露面最多的男女主人公,而是那個時不時閃現出來的老清潔工。

他才是真正的主角,也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換句話說,本片所存在的大量鏡頭,其實都不過是幻夢一場(幾乎可以說,一切都是那個年邁的清潔工幻想出來的超現實畫面)。
這段公路+見父母的故事,也許曾真實發生過,也許隻是清潔工經過幻想處理之後的精分時刻。
不難想象,在現實世界裡不知在多少人眼中(甚至包括他自己),清潔工所度過的該是多麼無聊又荒唐的一生。
他相貌平庸、家境普通。父母帶給他的,要麼是喋喋不休的争吵,要麼是毫不關心的冷漠。總之關乎心靈層面的溝通,一定是欠缺的。
一方面他的外在條件并不出衆,但另一方面他自身卻愛好廣闊,文學、哲學、物理、藝術……均有涉獵。
然,并卵。
他依然是衆人眼中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清潔工大叔。

也許,他的感情道路也走得異常艱辛。也許他的女友曾經抛棄了他,又或者他根本沒有開始過一段真正的感情。
不論是學校、還是路邊,沒人願意理會他,甚至沒人肯多看他一眼。盡管他内心世界豐富,但在外界看來,他活的就像個透明人。
說不清是自身的問題,還是來自這世上永恒的無解之謎。性格太過孤僻?思想與周圍人格格不入,所處境況早已固化……
或許他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就是一直和自己對話。因為他的世界太冷寂,他的世界孤獨到隻剩下他自己。
而每日切身陪伴着他的,隻有碗、杯、拖把……這些冰冷生硬的物件。

童年時的動畫或許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樂趣。

也許還有秋千。

這些屬于童趣的東西,和那些由人才能給予他的關懷、溫馨,是他心底所眷念、渴求的。
可是隻是依靠着遐想,是越來越不能慰藉自己了。他的精神世界已經差不多枯萎成沙漠了。
他站在朝氣十足的校園,卻仿若深處于茫茫荒野之中。
但是平日裡,他看上去又似乎和常人無異。也許,所謂常人本就躲不開孤寂的内裡。
誰人無冰冷脆弱的時刻,隻是每個人所感知的劑量有所不同罷了。
而今,已經步入晚年的他,也許已被麻木感捆綁得太久了。
日複一日的庸常、冷寂,讓他意識到,就算繼續等待,也大概率不會出現他所期待的那種希望了。
田野、雪地、枯枝。

一種荒涼心碎的美。
對于這部略抽象的影片,有不少人表示觀感晦澀。但其實,現實生活又何嘗不同樣讓我們一再感覺艱澀?
電影有在試圖觸及一些人類的終極問題,關于時間、關于自我、關于身份、關于人與人之間……


清潔工的生活一如芸芸衆生,平庸、無趣,不被理解,沒有光明。(當然這些也隻是其中一個縱切面。)
面對電影,我們很難逃避一個問題。當才華不能變現,當世俗的成功與榮耀永遠遠在天邊,當混沌、卑微、落魄充斥于身,我們該如何自處?
又或者不單是有志卻一事無成者,即便是個在尋常人眼中屬實為一無是處者,面對周遭的冷漠,面對自身與外界的疏離,他們又該如何自救?
人人皆知“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可是在人類世界,卻似乎總有着唯一的衡量法則、标準尺度。
用什麼尿布、喝什麼奶粉、上什麼學校、考試考多少分、會多少單詞、能解什麼難度的方程式、拿什麼級别的畢業證、進入幾百強的公司、開多大馬力的車、多少歲結婚、住多少尺的房子、儲多少位的奶粉錢……
人們圍着這些忙裡忙外,奔波、算計、比較、權衡。人們窮盡自己的一生去不斷加深從幼年時代累積的觀念,然後努力武裝自己,識别他人。

人們再也沒有心思坐在秋千上,徹底忘我地享受着某種純粹的樂趣。
人們在心裡開始劃分界限,人們選擇對一些人投去鄙夷、譏諷的眼神。又選擇對一批人投射傾慕、占有的心理。
忙忙碌碌的成年人,總是為一些并不重要的“要緊事”,去忽略那些很重要但“不要緊”的事情。
這其中,不知有多少原本天真爛漫的孩子,就像那隻被蛆蠶食的豬一樣,表面看起來被主人照顧得很好,其實在外表看不到的地方,早已經萎靡凋謝、腐爛生蛆。

一切都幻化為符号、标志、概念、數字。
物質終究是充當了感情的排洩口。
人類酷愛賺錢。可事實上,人們賺的那是錢嗎?人們分明賺的是錢背後的指代。
如果錢不能進行兌換,錢徹底變成了某種空洞的概念,還會有人孜孜不倦渴求于它嗎?
說到底,人們賺的是安全感。
其實長久以來,我們到底在追求些什麼?
一切都指向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極端複雜乃至矛盾的感覺,是嗎?

也許,人大概就是憑一口氣在活着。也可以說是憑信念在生活。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果信念坍塌,人确實很容易會出現崩潰的情緒,會垮。
無可避免的,也許我們總有一些時刻感覺絕望、感覺喪、感覺盡是欺騙。好似自己生活在一片荒野之中,孤立無援。

但,“壞透的心情,捱下去,總能變好”,不是嗎?
或許是“太陽底下無新事”,或許是“後人而複哀後人也”,或許一切不過是曆史的循環往複,但一定有點什麼「不一樣」。
正是這點“不一樣”,構成了我們每個人活着的意義,正是這種不斷追尋與釋然的心情,讓我們仍然存在。

“曆史與未來一樣嶄新,而當下也許如過去一般古老。”
在電影中,有這麼一段詩歌:
“回家很可怕
無論狗狗是否舔你的臉
無論家中等待你的是一個妻子
還是妻子形狀的孤獨
回家孤獨得可怕
以至于在你回想起你剛剛離開的
那個充滿沉重氣壓的地方時 也帶着一些喜歡
因為一旦回家後 一切會更糟
你竟帶着渴望地去想 附着在稻草杆上的害蟲
路上長時間的路程 道路救援和冰激淩
還有某些雲朵特别的形狀
還有寂靜 因為你不想回家
回家是...就是可怕
而家庭生活的沉默和烏雲
僅僅隻會徒增普遍的不适感
這樣的雲其實很可疑
他們的構造物,不同于你留下來的那些物質
你自己是從另一塊 多雲般的布上裁剪而出
被歸還,被剩下
月光下不幸相會
不樂意回歸 不該松垮的地方會都松垮
滿是線頭的布服 抹布般的邋遢 破爛不堪
你回到家裡
像是抵達月球的外星人
地球的引力拉扯
現在力量加倍
拉扯松弛了你的鞋帶
還有你的肩膀
将你額頭上擔憂之詩節刻的更深
你回到家裡 更為深沉
一口連接至明天的幹涸之井
通過一縷虛弱的
如此這般
日複一日 毫無變化 你長長歎氣
有時人也會這樣
好吧
總之,你回來了
太陽像個疲倦的妓女一樣起了又落
天氣猶如折斷的肢體一樣毫無起伏
一切都不動 除了你體内潮起潮落般的鹽分
你的視線朦胧
你不為外界氣象所影響
巨大的藍鲸 骸骨般的黑暗
你回來了
帶着X光的視線
你的眼睛已成為一種饑餓
你帶着變異天賦 來到家中
來到一個骨頭之家
現在你看到的一切
所有一切
都是骨頭”
讀完,有種無力的陰沉感對不對?
但還有另外一首歌曾這麼唱過:
“就算雨傘破了 身體濕透 沒法子
就算冷笑冷到不是味兒
就算我向世界飛奔千百裡 又再輸
就算跌過百次 再尋下次
心弦若果 頻率很類似
相看像照鏡子 淚痕仍似詩
曾想象太好 曆太多失意
孤單的滋味 天知我知
失望太多 就試多一次
失眠日子 年月很動聽
天際倦到再黑 夜闌仍有星”
縱使一切都是「骨頭」,縱然“最着緊的事已經錯過無限次”,可仍得「須知夜空浩瀚」,仍要記得“天際倦到再黑,夜闌仍有星”。
畢竟,就算沒有人用“愛的神秘方程式”來搭救你,你仍然可以用自救的方式,「掙脫」這一切。
“‘生活是什麼?生活是死前的一段過程。’
所以還有什麼不能原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