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實習記者 王鵬凱
界面新聞編輯 | 張友發 姜妍

瑪麗亞話很少,她總是在觀看,看湖泊中心漂浮的棄船,看天上飛過的滑翔機,也躲在床底、坐在樓梯上偷聽父母的争吵,或是旁觀成人聚會,聽他們喊出政治口号、談論即将到來的公投。瑪麗亞是電影《霧散之後》的主角,這部影片入圍了2025年上影節金爵獎的主競賽單元。故事裡,八歲的瑪麗亞和家人一起生活在智利郊外的一間别墅裡,影片透過孩子的視角呈現了智利社會在重大轉型時期的家庭生活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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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孤獨也籠罩在家庭之上。瑪麗亞一家居住在看似寬敞、幽靜的郊外别墅,但這其實是朋友借給他們的住所,一家人平日隻能等朋友從首都聖地亞哥寄來各種二手的生活用品。影片用了很大篇幅來叙述某個周末,屋主們駕駛着私人飛機回來度假,與瑪麗亞的父母快樂地享受派對時光,瑪麗亞則被排斥在外,默默看着牌桌上的富人們表達對皮諾切特的支持——他們正是這一體制的受益者。

一次湖邊外出時,大人們在岸上休閑、玩鬧,瑪麗亞趴在一塊漂浮闆上,直到離去也沒有被注意,她就這麼在湖上漂了很久。瑪麗亞和朋友在學校裡最愛玩的遊戲是憋氣,她們通常同時開始憋氣,并用雙手計時,瑪麗亞總想憋得更久,但這會讓她瞬間窒息并暈倒。那天在湖面上,她再次嘗試憋氣,伸在水下的手指在一段時間後停止了計數,等她醒來時已是傍晚。在這裡,窒息顯然是一個有待解讀的隐喻,它直觀地展現了以兒童為代表的個體對于生活處境的一種停滞的身體反應,它很殘酷,但又以一種遊戲的方式發生。

類似的狀态也出現在瑪麗亞媽媽身上,她看似享受與富人朋友的玩樂時光,實際上卻渴望逃離這種封閉的鄉間生活,她曾提出搬去聖地亞哥生活的想法,并坐在床上動情地哭訴,自己也想過上出門看電影、參加活動的生活,卻被丈夫以經濟問題為由拒絕。這讓我們思考,經濟奇迹、政治轉型,這些宏大叙事對于個體的日常生活究竟意味着什麼?所謂的幸福生活究竟如何可能?尤其是對那些邊緣群體而言,是否又隻是難以呼吸的泡沫?

不論是文學還是影視,孩童的目光向來都是文藝創作的重要表現手段,它既親密、私人,又是曆史性的。人類學家克拉拉·韓(Clara Han)在帶有回憶錄性質的作品《像孩子一樣看》(Seeing Like a Child)中寫道:“孩子的聲音與母親的聲音似乎存在某種交錯,仿佛‘像孩子一樣看’交疊或逐漸轉為一種女性的領域,在這裡,人們并不是像父子鬥争那樣争奪對叙事的主導權,而是通過對微小、纖細、卑弱的關注重新成為生活的一員。”

所以,《霧散之後》并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成長電影,影片還以一種微觀的視角敏銳地捕捉到社會轉型時期邊緣群體不為人知的生活細節和個體願景,它們很多時候是脆弱、不穩定的。影片結尾選擇了一個經典的女性出走情節,媽媽帶着瑪麗亞離家前往聖地亞哥,出發的時刻,瑪麗亞坐在副座望向媽媽——她的臉上既有逃離的喜悅,也有不舍,她将車載音樂的音量調大,車子不斷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