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tbv的演員戲有時候好也是因為他們都說原生語言,很容易生活化。然後劇本也時常會摳一些隻有中文語境才會有的,好萊塢學不來的那些東西。追完義海豪情整個印象最深的倒不是那些搞日本人或者黑幫戰的大場面,而是各種家常的中文梗,比如劉醒和九姑娘在街上遇到日本軍人,不得不對侵略者行禮說:大日本帝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們就用粵語說說大日本帝國萬衰萬衰慢慢衰;比如一家族人今日如何内裡鬧得要死,石頭壓下來了該保住命還是需保住命的退步和緩——即便打死了人也沒人叫警察什麼的,有一套隻有華人認可的那種規矩在——親疏也是,利益也是,豪門裡血親之間你死我活也是,寒門裡鄰裡之間如何互相打趣或者翻臉鬧事也是。哪怕非凡哥和劉醒之間翻臉了那麼多回,華人就知道這都是因為“面子”,非凡哥有一次幹倒劉醒把九姑娘堵在山上,說,“你的錢我有命拿也沒命花,今日我就要你知道我一直想的一個詞,什麼叫做「冤枉」!”

冤枉。冤,屈也。從兔,在冂下不得走,益屈折也。枉,邪曲也。

這是換一種語言和一種文化環境就很難呈現出來的親近和真實。雖然也有很多含冤的各種孤單美國英雄片,但是David和Sam們可能能掐着脖子互相打架,隻說不出一句冤枉,這種詞還是隻有黃皮膚的人華語說出來才能共情真實。

這個劇有很長的篇幅是留給普通女孩晴晴和她的日記。每次一出來彈幕就要罵水劇情加戲。其實這個日記安排的特别好。晴晴寫,劇裡旁白:“那一天大家一早圍坐在收音機前,聽廣播,但裡面的聲音突然停下了很久,然後換成了日語。”

很簡單的一句話,把那種城市淪陷的倉惶恐懼一下子壓在了紙面上。

這種日記很多,往往寥寥幾句,把庶民的生活在時代下勾下兩筆。看似幼稚的言語卻力透紙背。電影《鋼琴師》裡也有猶太家庭圍坐在一起聽戰報的消息,但英語說出來波蘭被占領總是沒有聽華語說出來南京淪陷的吓人。

這個劇啊飽和度是一貫的TVB式高,布景服化道是一貫的TVB式塑料,表演風格是一貫的TVB式大龍鳳場面…但因為那些劇本裡的瑣碎的,平凡真實的細節,讓人感覺真的回到了日占時期的廣州,一邊是大人物鴉片交易美金金條黑幫軍部的各種風雲故事,一邊是小人物們出門不小心踩到報紙或忘記給侵略者行禮被底層日軍肆意毆打。這個劇裡的故事就在這種強烈的戲劇場面和平淡的生活場面中反複飄搖着立了起來,而且環環相扣,步步驚心。

看得時候其實一直想起《平如美棠》那本書,也是講近代生活,是一對百歲老人寫的,講一對年輕人在抗戰中結婚,丈夫去從軍,妻子在家裡盤算如何生活,也是家長裡短,聚散離合,日政府如何發劣質的糠米,人們如何艱難生活,在40年代到80年代這幾十年的一個一個循環裡反複地熬。那種辛酸欣慰的感覺今天看這部劇的時候又重溫了。

而且這劇也沒啥立場,所以一般抗戰劇避而不談的東西它不會去刻意回避,沒有回避屈辱,沒有回避曆史,沒有回避風和雨。角度選的是真的好,一部狗血劇能夠帶出那種時代變遷的感覺真的很不易。

以及演員們,惠英紅,絕了,生活化的有厚度的演技,她演老㚥的時候那種一拍一拍的頓挫神情活脫脫一個家常老太太,其他演員各自都很優秀自不必說。

有一個我覺得很妙的橋段是那個向山達什麼來着就是那個死皇軍的弟弟,他逼迫晴晴向他出賣肉體才放晴晴男朋友出來,他其實也沒把話說明,晴晴在劇裡的設定一直都是被保護的最好的小妹妹,她看起來天真其實都知道了,主動約他去了賓館。

在昏暗的賓館房間晴晴一邊平靜地脫衣服,一邊哭一邊說(以下是回憶的大意):“貞操對一個女孩子是很重要的,我出門的時候出來又回去,可是想想我願不願意付出這個代價,我還是來了,因為我知道,生命比什麼都寶貴。我已經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沒有一次會有好運,我已經活不了多久。每次要得到什麼,總會付出代價。我願意承受這個代價。”

然後那個已經解下腰帶的年輕日本軍官,他靜靜地看着晴晴,他沒有動,說:“我要你知道,你這一次什麼代價都不用付出。你這次有了好運。今晚八點劉陽會會準時釋放。”然後這個日本軍官就離開了。

之後劇情發展到這個狗東西放棄去香港的升遷申請留在廣州,帶着荷槍實彈的兵闖進公寓,當衆把白無垢塞在晴晴的手裡,說她主動在賓館脫下衣服赤身裸體的事情。他大叫着埋怨晴晴說:“在我們東亞的禮儀裡,我願意為你放棄事業,就是說我想要娶你,在我們東亞的風俗裡,你在我面前脫得一絲不挂。你也應該嫁給我。可是我約你看電影你不出來。我約你吃晚餐你也不來。我明明幫了你。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沒有對你做,因為我愛你,尊敬你,把你當作心中的女神。”可是他還說:“我們日本人現在想要什麼支那女人不容易?隻要用槍指着你的家人。我在東北,進了一個門,還沒有說什麼,那家的兩個女孩就已經脫下衣服…”

最後晴晴舉着那顆假的手榴彈沖出來,這個狗東西在混亂中被晴晴的男友連打四槍。

這個橋段真是太豐富了,台詞也很妙。那種戰争對人的扭曲和異化,美化之下的所謂愛情再之下藏着的血淋淋的殘酷的壓迫和占有,那種對民族性傷痛的描寫,都舉輕若重。

然後又想起不知道誰說在日本白無垢的意思其實是一套喪服,代表這個女孩嫁給夫家之後在娘家就死了。晴晴沒有穿上那套喪服。死的是這個軍官。也許他一開始愛慕晴晴的容貌,也動了歪心思,但最終決定收手,也許他被女孩的純潔發動,或者被愛情沖昏頭腦,又走上了鬼路。但是這個沒有一兩集的小橋段真的能看出編劇手底下的功夫。

就是這些細微的功夫讓這個劇變得這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