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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要為這部國産佳作叫屈。

口碑,暫為今年國産紀錄片最佳。 但票房非常慘淡,目前上映4天,排片不足1%,貓眼的預測票房也隻有100萬+。

沒有大明星?不是。 大牌很多:洪金寶、袁和平、程小東、元華、甄子丹、錢嘉樂……都是香港動作電影的中流砥柱。

沒有大場面? 也不是。 影片的動作戲場面,如今再看,依然能讓人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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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香港電影“最後的傳奇”,值得我們重溫,值得我們銘刻。

紀錄片講述了龍虎武師長達60年(從1960年至今)的興衰史。 “龍虎武師”,源自粵劇中的職務名稱,中國大陸一般稱為“武行”。

不過,在香港,并非所有拍動作戲的人都被承認是“龍虎武師”,隻有那些拍過驚險場面的、渾身傷痕累累的人,才有資格擔得起這個稱呼,這份榮耀。

長久以來,武行是被大衆忽視的一個群體。

先從導演魏君子的一個經曆講起。 在采訪中他曾提到:千禧年後,托尼·賈因《拳霸》《冬陰功》名聲大噪,他看得癡迷,在武行老前輩面前誇贊托尼·賈的功夫。 老前輩說,真正厲害的是那些被打的人。 托尼·賈在用肘、腳、膝蓋出擊時,被打的人必須在合适的點位給出反應,并且鏡頭越長,難度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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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被打的人,就是武行。

而他們的本事,正是跟當初去泰國拍戲的香港武行班底學的。

在動作電影裡,武行付出的代價非常慘重,他們做特技、做替身、跑龍套,最困難、最危險的動作,都由他們先試。 比如在《A計劃》中有個名場面,成龍從15米的鐘樓上縱身一躍,重重砸在地上。唯一可以緩沖重力的,是幾個雨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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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戲是要人命的,成龍也不敢拍。

這怎麼辦?當時常用的方法是,劇組裡的武行先上一遍,用身體嘗試。

想準确一點,隻能找個體重和成龍差不多的武行: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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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複摔,沒死,那好,成龍上。

再比如,元武,前洪家班成員。

洪金寶曾說:“他是我的敢死隊,什麼都他幹。” 元武要做的動作同樣很難。 他被踹出玻璃窗,重重砸在台階上,然後身體彈起,還必須要脖子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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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這種戲,事後是一定要去醫院的。

那時的武行,是用身體創造奇觀。

他們是配角,是明星背後深藏功與名的一批人。

既然如此危險,為何有人前赴後繼?選擇這一行的人,大都出身底層,而做武行收入不菲。 搏命,成了他們逆天改命的唯一路徑。

但也受限于成長環境,大部分武行白天掙錢,晚上賭錢賭馬,消費殆盡,沒有積蓄,沒有規劃,所以出頭的人很少。

他們開工,要靠明星。

1970年代初,李小龍創造了自己的動作片時代。

他憑借《唐山大兄》和《精武門》,将香港動作片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并成為中國功夫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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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龍真正開啟香港動作片的狂潮,也是因為他,武行的數量猛然增加。

可在1973年,李小龍溘然長逝。

一個時代終結,動作片随之低潮5年,很多武行也因此無法揾食。

直到1980年代,香港動作片又迎來新的全盛期。

香港武行誕生了四個黃金班底:洪金寶的“洪家班”、成龍的“成家班”、袁和平的“袁家班”,以及劉家良的“劉家班”。

四個班底各有所長:洪家班擅長複雜的套招,時有極度兇險的動作;成家班由成龍領銜,一手動作喜劇,一手拼命玩命;袁家班有“八爺”袁和平坐鎮,動作設計變幻莫測,奇招頻出;劉家良是正宗南派洪拳出手,崇尚硬橋硬馬的真實打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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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幾家班底競争得厲害。

幾家的武行會相互觀摩影片,暗暗較勁,都去想更難、更險的動作。 用他們的話說,這叫“良性競争”,用我們的話說,這也太“内卷”了。 卷到什麼程度?

看洪家班。 在《省港旗兵》裡,元武從高樓上墜落,下面是溜冰場,摔得血液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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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方秃鷹》,号稱“替身之王”的錢嘉樂,在一場爆炸戲中被6個汽油彈燒成了火人,差點當場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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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養傷期間,他又去了片場,幫助完成洪金寶都拿不下的跳崖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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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成家班。
在《警察故事》裡,成龍從商場五樓順着布滿彩燈的鋼管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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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落地時,張曼玉和林青霞吓得大哭,勸他别再拍這麼危險的戲。 不過,這部電影正是成龍搏命拍片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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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香港電影進入“搏命時代”;因為他們,香港的動作設計才能不斷推陳出新,打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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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90年代,好萊塢大片(《終結者2:審判日》《侏羅紀公園》)來勢洶洶,對香港電影來說,這是巨大的壓力。

《東方不敗》的那句“你有科學,我有神功”聽着過瘾,可在現實中,要抵抗那些大片,隻能靠香港動作片,隻能靠動作明星和武行們的血肉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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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拳拳到肉的動作打鬥,越來越不及炫目的科技與特效吸引人,從90年代開始,香港動作片由盛轉衰。

但,那些武行的拼命精神,那些武指的創造精神,仍在滋養着一代代電影人。

袁和平曾說:“拍電影不一定要拼命,把假的做得像真的才厲害。”

但事實是,曾經的他,也必須帶着團隊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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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拍法當然高級,卻是武行們在摸爬滾打中試出來的。

在拍《黃飛鴻》的梯子大戰前一天,李連傑腿部受傷,這場精彩絕倫的對決,動作全由熊欣欣和谷軒昭完成,李連傑隻拍了幾個亮相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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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露破綻,全要依靠導演徐克、武指袁和平和剪接師麥子善的通力合作。

要注意,《黃飛鴻》不僅拿下金像獎的最佳動作設計,還拿了最佳剪接。

再比如成龍。

他在紀錄片《成龍的特技》中展示動作的藝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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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如何利用景别處理和動作設計,讓一打多的場面更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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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紀錄片《成龍的特技》幹貨相當多,是《龍虎武師》極好的補充。

然而,時過境遷,現在的動作戲倚重特效,威亞大行其道。

那些武行老前輩的做法“過時”,因為年齡,他們也不可能再出來拍戲,再去摔打。

而因為以往的搏命經曆,他們大都落下一身的病,晚景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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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有餘力的武指,大緻有兩種努力方向——

一種如錢嘉樂,擔任香港動作特技演員公會的會長,組織培訓,為行業輸出新力量;另一種如谷軒昭、董玮,參與大陸影視的制作。

香港武行沒有消失,他們隻是融入到了更大的世界裡,将經驗分享給了更多的後來者。

可當下的影視生态是什麼樣?

别說拼命,最基本的守時成了典範,拍戲擦破點皮成了敬業。

戲還沒成,熱搜早已安排妥當,于是,動作戲越來越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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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否認的是,香港動作電影早已不複以往的輝煌,打星青黃不接。

以至于,每當我們看到一部以動作為主導的港片時,總會有香港動作片的大幕将落下的宿命感和悲怆感。

《葉問4》如此,《怒火·重案》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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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武師》在這樣的背景下上映,更讓人覺得,這是獻給香港動作電影、獻給龍虎武師的緻敬和禮贊,上面沾滿血與淚。

我們懷念那些武行,不隻是因為腦海中的影像記憶;更在于,在那時,是真有人願意為戲拼命的。

在這部紀錄片裡,當問到受訪者難度最大的一場戲時,幾乎所有人都說是《龍的心》。

此片是洪金寶的轉型之作,想走文藝片的路線,他在片中演一個傻哥哥,成龍飾演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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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為了市場,他不得不加動作戲,洪金寶野心很大,他要八個人一起破窗而躍。

同時伴有爆破,地上隻鋪了紙箱,以及難以避免會發生人摞人的情況。

魏君子在處理這場戲時,将八位武行墜樓的影像與與受訪者的反應交疊在一起,鏡頭來回切換、升格、情感一再延宕,如詩,如挽歌。

在那一刻,恐懼與癡迷交織。

在那一刻,他們夢回黃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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