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它不知所雲,有人宣告它年度最動聽。

格魯吉亞電影《當我們仰望天空時看見什麼?》首度引發關注,是在2021年初的柏林國際電影節,它拿了最高調的會外獎:主競賽單元的費比西獎(國際影評人聯盟獎)。

除了看起來是個日本電影式的流行長片名,小國家、電影冷門地區的電影,很難引發持續更多的關注。小,意味着波動起落,産量不均,整體上,也缺乏國際平台的曝光。

大半年過後,《當我們仰望天空時看見什麼?》先是拿下了平遙國際電影展羅伯托·羅西裡尼榮譽的特别表揚,又打入《視與聽》雜志的年度十佳電影榜單。

然而,本片并非戰力超群的程咬金,相反,在平遙的放映場次,不少豆瓣影迷認為它不知所雲,難以進入。電影有一大部分内容,就如差評者所言的,極其松散,沒有故事線索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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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仰望天空時看見什麼?》散文日記體的影像電影,是非常時期的非常電影。真人不露相的導演,廣邀世界各地包括大陸影迷,隻要開始看我的電影,大家就是好朋友——他就像《大佛普拉斯》的導演阿堯,冷不防以畫外音現身說法,參與到自己拍攝的電影之中,邀請大家,一起做遊戲,“3、2、1,天黑請閉眼”——請在恐怖的提示音後閉上雙眼,再次聽到提示音後,打開雙眼。有意思的是,PYIFF話題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也玩了這麼一場影像遊戲,當即墜入路邊野餐的鄉野,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些事實合在一起,都一再告訴我們:有些電影,它是隻能屬于電影院的????。縱然畢贛在後來的《地球最後的夜晚》,也采用了中途戴3D眼鏡的觀影提示。但都不用到3D技術被全民喊打的《沙丘》,這種玩法,隻是令我更抵觸拉高電影票價的3D片。

導演邀請觀衆參與遊戲時,你很容易配合,也可能覺得鬼馬,什麼玩意啊不以為然,這時候,你會注意到身邊場内的些許騷動。自然有人是願意配合的,隻要進了電影院,就把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給了電影。有些人卻冷眼旁觀,偏要張大眼,等着看這野路子導演雜耍露怯,多可憐。

如此,城中邂逅的情侶,被邪眼詛咒,更換了原來容貌,就此每天看見卻錯過。《當我們仰望天空時看見什麼?》在開場不久,就制造了一道分水嶺。有人投入,享受起來小城畸人的陽光普照,有人發現故事失焦、方向跑偏,阿貓阿狗都出來了。

電影抛下這麼一個事,有頭,當然也得有尾(其實慢慢的也容易猜中)。可是中間,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它大談小城裡的狗,世界杯比賽轉播,賣冰淇淋和啤酒的河邊咖啡館,吊單杠收割智商稅是男人就挺過120秒的遊戲。小城似乎處在無盡的,過于綿長,不會休止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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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平遙,也俨然是阿根廷球迷的節日,有《永安鎮故事集》悲歌《阿根廷别為我哭泣》,也有《當我們仰望天空時看見什麼?》放足了一曲《意大利之夏》,還讓這支隊伍拿了世界冠軍????。

這座讓我不止一次發出“我想生活在這部電影裡”、“想出國去玩!”的城市,叫庫塔伊西(PYIFF字幕翻譯為庫泰西),是格魯吉亞的第三大城市(第一大城市是首都第比利斯,第二大城市是我寫《站台》影評出現的巴統)。影片也叫我想起十四年前,淘碟時代的西班牙電影:《在希爾維亞城中》

平遙影展放映開頭,導演錄制了一段“你們看不見我,但我真的在這裡”的PYIFF訂制版問候視頻,這個與電影知行合一的創意,已經值得給它加一星。它在事實意義上,打動到了我。瘟疫蔓延時,活生生的人,變成看不見的鬼。外面的世界,被阻礙,被隔離,被化約為躺平、失敗、不可理喻的危險地區。而這部電影,或者電影節的意義,恰恰在告訴我們,世界本來的樣子。它還會以電影的樣子存活,一直如是。

高加索三國與足球的故事,當然不隻是電影裡,夏日暖洋洋的面相。它也有血腥殘酷的一面。格魯吉亞往南,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征戰不休的納卡地區(納戈爾諾-卡拉巴赫),有一座毀于戰火,被夷為平地,至今未能複元的城市阿格達姆。阿格達姆有一支足球隊卡拉巴赫,它的主場酋長體育館建于1952年,後來同大清真寺和整座城市,變成了留存到此時此刻的“戰争廢墟博物館”。這支失去主場的卡拉巴赫,在巴庫落戶暫駐,卻在阿塞拜疆的超級聯賽,愈戰愈勇,打進了歐足聯比賽。

同在納卡地區,歸屬亞美尼亞,納卡首府的斯捷潘納克特足球隊曾是蘇聯足球的一支勁旅,它被禁止參加國際球賽。如今缺乏經費,戰績萎縮。

足球在世界各地滾動,納卡地區的戰争也還在繼續。既有卡拉巴赫人放話,要殺光亞美尼亞人,赤裸裸的種族挑釁。也有亞美尼亞人因為人口少,軍隊兵源緊缺,職業足球隊員不得不脫下球衣,披挂軍裝上前線的慘烈故事。對陣雙方以外的觀衆與看客,都希望這場比賽,能夠握手言和,而不是分出個輸赢勝負。然而,如今的世界應顧不暇,交織千年的仇恨與血淚,似乎很難在這代人身上消解。高加索山脈下,亞歐大陸咬合的納卡地區依然被人們忽視着,這塊地方太邊緣,問題太複雜。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聖誕節休戰(即2005年法國電影《聖誕快樂》的故事),也有足球的身影。當時,英德雙方已經在西線的比利時聖伊翁小鎮,交火了一個多月。聖誕節這天,軍隊選擇停戰。有個蘇格蘭軍官踢出去了一個皮球,然後,敵對的雙方在友好氣氛中,進行了一場足球比賽。

這些與電影無關的足球播報,确實在部分影迷看來,也是不知所雲。然而,知道滾動發生的人類故事,依然在滾動發生,也許能帶你找到目标物,參與到這場影像遊戲之中。你會在電影銀幕上,看到更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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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屬于電影院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