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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從山西出發”單元,我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李珈西。“從山西出發”單元一直是平遙國際電影影展一個很特别的存在,它意味着這個單元所有的展映影片都是山西籍主創、山西故事、山西取景、山西制作公司。一直以來,平遙都在緻力推動影展舉辦地山西的導演們走向更大的舞台。

和大多數初來平遙的創作者不同,李珈西導演在2017年“平遙元年”就帶着《山無棱天地合》來到了平遙與觀衆見面,2018年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也帶着《戀戀不舍》來到中國新生代單元。今年我們在她的全新作品《溫柔》制作團隊中看到了馬可·穆勒等與平遙國際電影展淵源頗深的電影人們。

我們想要弄清楚,持續支撐着這位女導演再次創作的力量源自何處,她和她的作品又将前往何方。

采訪:王晨宇
排版:朱永康
責編:劉小黛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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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簡介

李珈西,1989年11月11日生于山西太原,2012年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戲劇系表演、導演專業。

采訪正文

Q:導演之前的作品也入圍過平遙國際電影展,這次又帶着新作品回到平遙,可以跟大家聊聊這一次的收獲嗎?

李珈西:放映時我一直在第一排坐着,看到大家對這部電影非常熱情,全程隻有兩個人去上廁所還都回來了。我出來的時候還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學生說這部電影有多好看,這讓我感覺特别開心。

另外的感受是,雖然我已經剪輯過這部電影幾百次了,但這是我第一次在大熒幕上看。我在觀影時,感覺仿佛與子慧這個角色融為了一體,甚至在音樂響起時直接忍不住哭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部電影能夠如此令我自己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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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可以和大家聊聊這次新作的片名《溫柔》嗎,是怎麼想到用這個片名的?

李珈西:在大概十年前,我發表過一篇名為《夜色溫柔》的小說。小說講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對愛情的困惑和對人生的迷惘。我給這個女孩起的名字就叫“溫柔”,有一點反襯的意味在。就像我在小說中所寫的那樣,“這個世界上許多名字都是跟現實相反的”。叫“溫柔”的,往往并沒有那麼溫柔,就像電影中呈現的那樣。

但其實我在心裡認為,她還是溫柔的,希望溫柔地對待所有愛她與她愛的人。沙丹老師(電影學者,策展人)總結得很到位:“我們時刻想突破,也随時很懦弱保守。”我覺得不僅對于愛,還包括對創作等等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Q:我們看到這一次您将視點放在劇組的工作以及影視行業的一些流程,是怎麼想到拍這種題材的呢?

李珈西:作為一位女性,我天然地就對展現女性的生存處境的這類題材頗為關注,并且之前也在劇組看到過一些不公平和不好的現象,所以想要通過電影來将這些呈現出來。片中子慧的原型是我之前在山西太原做藝考培訓時,教的一個學表演的學生。

她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早在16歲就開始跟我學習了。她有點内向,不善于社交,長得也并不屬于大衆眼中通常以為的那種美女,所以就很難接到戲拍。我一直希望能夠多幫幫她,所以有事情往往就會帶着她,讓她多熟悉下各類劇組人員負責的工作,真正的能夠學到一些東西,并且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建立起自信心。

後來有次她在做道具的時,與劇組的其他成員産生了一些不愉快,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這讓她感覺很痛苦,甚至那天直接在我面前哭了。我了解她的,如果她不是憋到了極緻是不會這樣的。之後反而是我的反應最激烈,我跟片方說我們哪怕賠錢來解除合同,也不願意再做了,因為他們不能這樣子欺負我的學生。最後,那個戲還是磕磕絆絆地拍完了。

也是受這些事的啟發,我和學生就一起寫了這個劇本。

電影劇照

Q:我們發現這一次您也将“元電影”的概念放在影片中,想請導演聊聊關于這方面您的理解?

李珈西:其實現在拍元電影的人很多。例如甯浩導演的《紅毯先生》就是一部元電影。我特别喜歡這部電影,我覺得他對問題的思考和主題的表達都比我更加深刻,突破了我這個年齡段以及女性視角的限制。魏書鈞導演的《永安鎮故事集》其實也是一部元電影,還有好多國外的經典的元電影。

元電影的拍攝好像已經成為了一種趨勢和潮流。原因可能是大家意識到電影發展這麼多年,其實一直在表達别的行業和生活,現在是時候開始“向内轉”,表達我們自己的生活了,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别好的事情。

我昨天看見觀衆們都在認真地觀影,我特别開心。我感覺他們對怎麼拍電影的是很感興趣的。他們能夠跟銀幕中的人建立共情,覺得這些人也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

電影劇照

Q:我在電影中看到了劇組裡若有若無但實際存在感很強的劇組權力結構,您導演生涯中有對類似問題進行思考嗎?

李珈西:踏入社會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對于一個創作者來說,過多地去幹預制片的事情和過多地去協調劇組的權力結構,其實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利于創作的。我正是基于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上,拍出了這部電影。

此外還有一些親身的體會。我之前作為一個小演員在劇組時,就曾被一個化妝助理欺負過。她把我的箱子直接扔到了樓道裡了,說我們這兒沒有地方放你的東西,然後我在劇組裡也看到不少人遭遇過這種不平等的對待。所以無論是親身體會還是個人所見所聞上,我都對劇組裡所存在的這種權力關系以及相互傾軋的現象有很深的體會和認識。

電影劇照

Q:今年唐永康老師獲得費穆榮譽最佳導演,您與唐老師合作多次,有什麼有意思的合作過程可以分享嗎?

李珈西:我們在一起生活和創作,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們兩個彼此熟悉,可以産生良好的互動。我們兩個各自以不同的身份開展過許多次合作,因為互相特别了解,所以事情往往能夠衡順利地運作下去。

聯系到我的電影,最後影片落腳到了夫妻生活上,溫柔回到家裡獲得了老公的寬慰,感到内心平靜。這個結局實際上就是說她終于找到了一個依靠的人。在實際生活中,這個可以依靠的人就是比我年紀大很多的唐永康導演。

其實我也面臨過許多像是電影中溫柔所遭遇的這種人際關系。當我想不通的時候或者感受困惑焦慮的時候,我每次都會跟他聊天。他變成了我精神上的導師,會跟我說很多能夠開導我,讓我持續保持能量與活力的話。

Q:電影中有很多畫幅和顔色來對時空進行劃分,可以談談影像系統的設計嗎,是如何對這些劃分進行調整的呢?

李珈西:這個電影中現實發生的部分采用的是4:3的畫幅,并且選擇了黑白畫面用以加強記錄的真實感。而在電影中與旁白對應的戲中戲的部分則是采用了16:9的大畫幅比例和彩色畫面,希望增強一種虛幻感,創造出不同于現實生活的另一個戲劇性強的世界。所以我會故意讓這部分顯得虛假一點,表演也誇張一些。

至于最後一場由黑白變成了彩色的戲。那種眼前一片黑白的感覺,我覺得在某一個時刻,在一個女孩的精神世界中是真實存在過的。是在受到欺負和遭到種種非議後,瀕臨崩潰的那種時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這真的是我經曆過的一種切身的真實感受。

電影劇照

Q:這部電影裡有很多關于“愛”的表達,可以請導演聊聊電影中對“愛”的表達嗎?

李珈西:作為一位女導演,我其實在拍戲的過程中,并不是電影中所呈現出來的狀态,在這個裡面我故意塑造了一個不苟言笑有點裝腔作勢的導演形象,我其實很讨厭這樣子的導演。實際上,我的劇組氛圍是很輕松的,大家都邊玩邊拍的感覺。我希望影片中的她其實是一個假裝嚴肅和冷漠,但内心裡充滿了溫軟的人。她的這層假面其實是在經曆過種種社會的險惡後所被迫戴上的。但在這層假面之下,她将她的溫柔耐心地保存了下來,也就是她的愛,給了她的學生和最親密的家人們。

電影劇照

Q:導演對“溫柔”這個角色有這怎樣的理解呢?

李珈西:我覺得她可能是代表了某一個階段的女生。經過了社會的一些毒打,隻能藏起來自己的溫柔。她是導演的,也許某一個年輕時候的狀态。也許導演也曾這樣歇斯底裡地愛過卻沒有善終。

說回到溫柔這個角色,小說講到她義無反顧地去愛小飛,還曾為了好姐妹去打架。她是一個非常真性情和純粹執着的女孩,但也讓她難免會在戀愛中受挫。她所愛的小飛愛上了别的女生。在她的那個年齡,可能無法理解為什麼對方不愛她這件事。她會非常難受,但又不願意輕易放棄,就會陷入到一種自導自演的精神折磨之中。并且最後被所有人所抛棄,就像我在小說還有電影中所展現的那樣,最後有人來欺負她,但是無論是她的男朋友還是喜歡她的别人,都不再敢站出來幫助她,她最後變成了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态。

這個小說和電影源自于我的一個真實的經曆。那是我第一次出來去演戲,裡面有一場大尺度的戲,他們承諾我可以穿着内衣去拍所以我就接受了。他們的制片人還讓我簽了一份合同,當時我沒有想太多就直接簽了。但後來他們卻要我必須漏點去演這場戲。我拒絕了,那個導演之後就不斷地給我使絆子,說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使勁打壓我讓我有些精神崩潰,甚至最後把那個合同拿出來威脅我,要求我賠償幾十萬的違約金。如果是現在我估計賠錢就走了,但我當時剛剛出來工作,不可能付得起這筆錢的。

當然,作為演員我其實也不排斥把身體展現出來,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結婚,我覺得這是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然後,我還去給介紹我到這個劇組的中間人打了電話,希望他能夠幫忙協調一下。但是他給我的反饋,就是我現在有點事,咱們等會再說,然後就把電話挂了,還直接把我給拉黑了。

我拍了這部電影,就是想把最真實的東西展現出來我就是在經曆了這樣一個非常無助的至暗時刻後,才寫出了《溫柔》這個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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