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求被不斷放大的時代,《花漾少女殺人事件》以冰冷而閃光的冰場為背景,悄然切入當代青少年運動員的成長困境與情緒裂縫。看似是一樁少女之間的競技對決,卻逐漸剝離出母女關系的控制與掙紮、自我實現的焦慮與幻滅—導演周璟豪在長片首作中展現出令人驚喜的成熟與節制。
在潔白冰面上滑行的,不隻是身體的旋轉與速度,還有少女們灼熱的欲望、沉默的抗争與尚未命名的情緒風暴。影片通過克制而銳利的鏡頭語言,引導觀衆進入一個感知被放大、現實與内心逐漸交疊的世界,情緒層層堆疊,邊界日漸模糊。
影片深入描摹青春期的緊繃與不安,也悄悄寫下當代東亞家庭關系中的褶皺與牽絆。張子楓飾演的江甯,遊走在高壓訓練與内在渴望之間;而由馬伊琍飾演的教練兼母親王霜,則呈現出東亞家庭中典型的“愛”與“控制”的糾結與複雜。

影片入圍第77屆戛納導演雙周單元,作為新人導演的破冰之作,《花漾少女殺人事件》既是一部關于青春與痛感的“冰上懸疑”片,也是一次對東亞家庭教育和個體心理斷裂的細膩拆解。在我們的對談中,周導坦言拍攝過程的挑戰、以及他與演員們在角色塑造中的共同探索。這部精彩的作品背後,也是一場關于信任與理解的深度協作。
最近,抛開書本專訪導演周璟豪,與書本一起閱讀這場關于“花滑”與“花火”的對話。
電影《花漾少女殺人事件》将于7月18日全國上映,歡迎大家走進影院,感受到那些藏在冰面下的光與裂縫。
采訪:汝嘉 忠澤
拍攝:高佳旭
視頻剪輯:藝洳
責編:1900 劉小黛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周璟豪導演接受抛開書本專訪
抛開書本:
周導您好,非常感謝您接受我們抛開書本的采訪。首先祝賀《花漾少女殺人事件》入圍戛納導演雙周單元。這對于一位新導演而言是非常了不起的國際認可。我們此次準備了些問題,希望與您探讨影片背後的創作故事。
《花漾少女殺人事件》選擇了花樣滑冰這個充滿美感與殘酷競争的獨特舞台。當初是什麼吸引了您以花滑為載體,來講述這個關于青春、壓力與極緻追求的故事?
導演周璟豪:
我自己很喜歡運動。考慮拍攝電影時,我覺得運動元素可以給影像提供一個很好的基底,鏡頭有機會拍攝得生動有力。而花滑很特别,既有非常殘酷的一面,又有非常藝術和美的一面,兩者兼具。在這種一體兩面中有機會生發出一個戲劇性強的類型故事,所以我選擇花滑作為載體。

抛開書本:
影片中傳遞了一種“不畏摔倒”“想赢無需羞恥”的強韌精神。您如何理解江甯所代表的這種“強女”人設?在您看來,這種在高壓下迸發的力量,對當下年輕人重新定義“成功”與“成長”有何啟示?
導演周璟豪:
對我而言江甯在這個故事中比較有魅力的瞬間是當她誠實地面對自我,坦誠地表述野心,也誠實地面對自身的局限:即使付出許多努力,也許也仍然無法達到目标。江甯的焦慮來源于外在的标準,作為滑冰運動員,她想要獲得冠軍,或完成某個難度的跳躍,當她做不到的時候,會感到焦慮并越來越緊繃。但其實她的成就感不一定局限于跳躍動作或獲得冠軍。
比如,她在冰上有滑得很爽的時刻,或當她進行陸地吊杆訓練找到軸心時,會感到無比的興奮,覺得周圍世界都已經消失,這也讓她非常滿足。當她追求某一個外在标準的時候,可能會忽略内在的其它東西。嘗試從細小和内在的事情中獲得滿足感和成就感,也是一種成長。

抛開書本:
王霜教練與江甯之間的母女/師徒關系是影片非常重要的情感核心。您想通過這種既親密又充滿控制欲與期望的關系,探讨東亞家庭中哪些普遍存在的教育模式或情感羁絆?馬伊琍老師塑造的這個角色,有哪些讓您覺得特别精準或引發共鳴的特質?
導演周璟豪:
創作時倒沒有過多試圖折射某種普遍性的問題,更多專注在我所塑造的特定的人物或人物關系上。江甯和王霜面臨的一個困境是,有時很想做好一件事情,但也許即使付出許多努力,也不一定能夠讓自己滿意。當無法達到期待時,應該如何面對?如何處理内心的落差?
關于馬伊琍老師的表演,王霜這個角色有很多面:是教練,是母親,還是對自己過去職業生涯并不滿意的運動員。這些不同面之間存在矛盾,比如當她對江甯不滿意時,是否是源于對自己的不滿意。馬老師的呈現展現了這種複雜性,我們既可以看到他作為教練的嚴厲一面,也可以看到她非常柔軟的一面。她展現了角色的層次和内在矛盾。
電影中有一段王霜視角的閃回,我有糾結過是否進入這段閃回,因為在那一刻之前電影“懸疑”的部分已經基本完成,但馬老師在這段的表演給我帶來一些觸動:當她看到女兒興奮地問她是否可以再來一次的時候,她的選擇和回答可能比簡單二元對立的道德判斷更複雜。馬老師在這些瞬間的表演很好地傳遞了這種艱難的選擇。

抛開書本:
作為您的長片導演首作,《花漾少女殺人事件》的籌備和拍攝過程中,您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監制陳正道導演在這個過程中給予了您哪些關鍵性的支持或啟發?
導演周璟豪:
電影中很多滑冰場景的拍攝技術難度較大,但隻要是技術方面的問題,最終都能齊心協力找到解決方法。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挑戰還是在創作中對人物進行持續的塑造,比如找到江甯角色的結局。在開拍前,結局其實還沒有完全确定,但随着張子楓的表演逐漸成型,我們逐漸抓到了她與角色之間的連接,進而明确了結局的方向。最後她是否上場?如果上場,比賽時如何發揮?她又如何面對?
其中一部分靈感來源于拍攝過程。有一次我們拍攝江甯被吊起在空中練習陸地吊杆的戲。拍攝中有一個瞬間,當我準備喊“咔”的時候,子楓似乎真正找到了旋轉的感覺,興奮地喊了一聲“再來”。這是戲中的台詞,但有一瞬間我以為她在對我說。之後她表示她在空中找到了軸心,忽然有一種非常享受的感覺。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後,基本抓到了這個人物的結局走向。江甯的自由和快樂可能就在冰上,這和尋常意義的玩耍、交友或對抗母親無關。如果她想要赢,她就應該上場,如果摔倒就自己面對就好。而最後的結局也許跟輸赢無關。
電影的結尾我沒有用原本計劃内的分鏡,而是用了一顆意外收獲的鏡頭。在拍攝江甯滑行的鏡頭時,她盡情滑了很久,當音樂放完,我就建議她順勢做一個表演結束的定格。這個定格不在計劃之内,也沒有事先溝通表演方面的指導,但因為它恰恰是緊接着一長段滑行之後的自然狀态,子楓的表情呈現了一種簡單又複雜的真情流露。所以于我而言,在拍攝中持續地和團隊共創是挑戰也是收獲。

監制陳正道導演在這個過程中也給予了很多的幫助和啟發。我想做的電影是簡單意義上好看的商業類型電影,但同時希望具有鮮明的作者風格和表達。正道導演在作者電影和商業類型方面都非常有經驗。所以不僅在項目的落地和推進的制片層面,在創作層面,比如什麼樣的戲會更加類型、更能與觀衆建立連接方面也提出了許多啟發和建議,在我産生作者性思考或者困惑時也幫助我答疑解惑。
抛開書本:
我們知道子楓為飾演江甯這個角色提前半年進行了艱苦的滑冰訓練,馬伊琍老師和王霜角色的契合度也很受網友們的關注,您能給我們分享一下在選角過程中,最開始是如何找到的張子楓、馬伊琍和丁湘源這位專業花滑運動員的?您最看重演員與角色的哪些契合點?在實際拍攝過程中,哪位演員的表演或對角色理解的深度最讓您感到驚喜?

導演周璟豪:
關于選擇子楓來飾演江甯,主要在于契合度。首先,子楓本身是非常有經驗的演員,但她總在尋找突破,這與江甯有些相似。另外,我覺得子楓是一個專注的人,時常會屏蔽外界而專注在自己做的事情裡,江甯也有這個特質。
王霜的角色原本設定可能更狠一些,而馬老師為這個角色增添了一份柔軟。作為創作者我一定也有局限,王霜作為母親的視角,我沒有親身經曆去體驗,而馬老師帶來了很好的補充,讓這個角色可以更好地被人相信和理解。
關于鐘靈角色的選擇,我很早便明确需要一位本身就會滑冰的運動員。鐘靈在戲中是橫空出世的角色,在戲外丁湘源也以沒有演戲經驗的背景加入了我們。她擅長花樣滑冰,這項運動的基礎為她帶來了自信,這種自信和松弛給她的表演提供了支撐和幫助。雖然我們犧牲了一定的表演經驗,但這反而和角色有某種契合度。

抛開書本:
影片入圍戛納導演雙周單元,對您個人以及這部影片意味着什麼?在戛納放映時,現場觀衆的反應或國際影人的反饋中,有沒有讓您印象特别深刻的點?這次經曆對您未來的創作有何影響?
導演周璟豪:
在戛納的放映是一次很好的交流和獲得反饋的機會。在電影節期間,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觀看電影。氛圍非常好,排隊時前後左右的人永遠在讨論電影。這種熱情的氛圍對創作者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在大家對我們影片的反饋中,我的主要收獲是,在創作過程中我做了一些選擇,展映後的反饋給我提供了一次驗證,讓我了解哪些選擇有效,哪些可能還有提升空間。這次交流非常有啟發,尤其是對我未來的創作。

抛開書本:
作為一部帶有懸疑色彩的青春劇情片,如何在營造緊張氛圍的同時,确保觀衆能深入感受到角色複雜的情感和心理變化?您認為影片最能引發觀衆共情的核心情感點是什麼?
導演周璟豪:
其實我的重心沒有特意放在營造緊張氛圍上,而是希望能盡可能貼近人物,無論是劇作還是拍攝。例如希望攝影機距離人物很近,使用很多淺焦的特寫鏡頭,讓鏡頭在不同狀态時産生不同程度的畸變,拍攝主觀鏡頭等等。這樣做有助于真正進入人物的世界,也有助于觀衆理解和代入角色。當做到這一點時,緊張情緒和氛圍會比較容易被呈現,因為這是戲劇本身就帶來的。
關于最能引發觀衆共情的核心情感點,其實每個觀衆離開電影院時所帶有的感受也許會有所不同。其中比較觸動我的是,當一個人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但事與願違時,如何面對這種落差?

抛開書本:
有觀衆反饋看完影片感覺“像被抱了一下”,情緒得到了釋放,您是否在創作時就有意識地将《花漾少女殺人事件》打造成一個當代的話題語境,尤其是身處競争壓力中的年輕人的“情緒出口”?您希望觀衆帶着怎樣的感受或思考離開影院?
導演周璟豪:
創作時沒有刻意打造某種“情緒出口”,但主觀上,我希望觀衆在離開時能和江甯感同身受:如同一個人經曆了許多掙紮與努力之後,在某個瞬間終于喘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并非勝利,人的困境也未必得到了解決。就像生活很難一夜之間煥然一新,但有時我們從某些經曆中受到啟發,通過自我對話獲得一點力量,能夠繼續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