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Krasznahorkai László),表彰他“在末世般的恐怖中,以其引人入勝且富有遠見的作品,重申了藝術的力量”,是匈牙利第二位諾獎獲得者。他以後現代主義小說與反烏托邦、憂郁主題聞名,好幾個作品都被塔爾·貝拉改編成電影。其著名的著作包括《撒旦探戈》《鲸魚馬戲團》《都靈之馬》等。
...《鲸魚馬戲團》的故事發生在一個不知名的時代,在一個不知名的村莊裡。一天,一個神秘的馬戲團——裡面有一頭巨大的鲸魚标本,還有一個被稱為“王子”的陰暗煽動者般的人物——來到村莊,似乎喚醒了村民們心中的某種瘋狂,這種瘋狂無可避免地走向暴力和毀滅。塔爾·貝拉運用他标志性的39個長鏡頭,以幽靈般的黑白影像,營造出一種夢幻般的恐懼和深不可測的美感交織的末日景象。
即便塔爾·貝拉聲稱自己并不會将電影置身于任何隐喻之下,否認《鲸魚馬戲團》是作為政治寓言的存在,認為電影隻是展現了時間,“以心理發展的時間曆程去雕刻集體的存在感并去撫慰這些形象被風雨沖刷後的靈魂。”《鲸魚馬戲團》依舊通過一個封閉式的與外界隔絕的小鎮空間,對彼時的曆史遺留、政治格局和社會現實的進行了有限空間下的史詩預言。我們可以通通過電影中的諸多代表性形象來對此進行闡釋,包括鲸魚、王子、小鎮、警方等。
小鎮
如果我們需要理解影片中各種意象的指涉,則也需要了解整個匈牙利的近代史。唯有明晰曆史,才能将電影從個人體感中抽離出來,去面見更大橫截面的曆史切片。而故事發生的小鎮也正是整個曆史的承載舞台。
1956年10月23日至11月11日,匈牙利爆發了一場反抗匈牙利人民共和國和蘇聯合控制的全國性起義,被稱為匈牙利十月事件或匈牙利起義(Hungarian Revolution of 1956)。(本文并未對東歐近代史有更為深刻的了解,若有偏差,懇請指正。)
...影片名字Werckmeister harmóniák同時也可以被譯為“韋克邁斯特合聲”或是“殘缺的合聲”。電影中亞諾什的叔叔埃斯特認為安德烈亞斯·韋克邁斯特(Andreas Werckmeister)将八度劃分為12個相等的音調,一種基于假諧音的調音系統因而誕生,即十二平均律,聲稱韋克邁斯特的和聲原則是所有後世音樂中美學和哲學問題的根源,應該被一種新的調音和和聲理論所取代。塔爾·貝拉借埃斯特之口指出,十二平均律作為某種秩序、和諧的象征反倒是反神性的,是人類妄圖通過人造系統來取代自然秩序,這也是埃斯特後續不願成為革命運動的領導“吉祥物”的原因。十二平均律與殘缺的合聲就是小鎮中秩序執行者與混亂現實的映照。
亞諾什
整部影片都是以亞諾什的視角來叙述的,我們與亞諾什一起,構成了某種“命運共同體”。亞諾什為唐娜嬸嬸探尋廣場上發生了什麼,幫助埃斯特叔叔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目睹了小鎮中的發生的一切。他是唯一一個試圖用理性去理解世界的人。當所有人都在廣場上聚集時,隻有他想要去看巨大的鲸魚屍體,并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置身于事外。因此,他是也是被時代和群體抛棄的人,作為邊緣人反倒更能去洞察所發生的事情。
這樣的亞諾什,代表着觀衆的視角,或許也代表着觀看這場抽離曆史的鬧劇的人們,以及現實中所處曆史洪流中的人們,如同星體演變的往複循環一般,循環着這場曆史。他代表了在劇烈的社會變革下與意識形态狂熱中,無法找到自身身份歸屬并被主流抛棄的普通個體。同時,對于世界有着更加天真和理想主義的向往。這無疑是非常脆弱的,雖然亞諾什努力保持理性,但他最終仍無法逃脫小鎮的命運,他也是這個“殘缺的合聲”中的一個音符。沒有人可以在曆史中獨善其身,所有普通人都會被混亂和非理性吞噬。
...它也像是上帝的高高在上的凝視,隻是作為一具屍體存在,而無法對人的行動産生任何正向影響。它靜靜地伫立在廣場中央凝視着人類的混亂與暴動,俯視人類所做的荒唐而可笑的一切。上帝的存在等同于無意義的到來,為小鎮籠罩上一層巨大的虛無主義的陰霾。
鲸魚也正如同“房間裡的大象”,龐大、顯而易見卻被民衆忽視,是匈牙利不願意面對的屈辱曆史和社會現象。
王子
居民們選擇對鲸魚視而不見,卻對馬戲團中的王子帶有劇烈的狂熱。亞諾什在第二次潛入集裝箱觀看鲸魚時無意中聽到了馬戲團團長與王子的對話,同時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王子隻是團長雇傭來表演的虛假的“王子”。此刻,王子想要掙脫馬戲團的束縛,向居民演說煽動性言論。最終,居民們在王子的煽動下,陣列有形地對小鎮進行了打砸,進入醫院破壞所有的設施,慘無人道地毆打病人們。
...在這些團體與個體的混戰中,影片進入到尾聲。新的秩序重新到來,所有的混亂都在武器下收到鎮壓,小鎮回歸平靜。此刻,埃斯特叔叔才在破碎不堪的廣場中央與鲸魚屍體對視,作為舊時代的鋼琴家和知識分子,他終于願意目睹過去的事實。亞諾什也在恐慌與驚吓之中穿着潔白的病号服,雙眼無神地注目着鏡頭,伴随着長鏡頭越拉越遠,我們仿佛見證了唯一的理想主義者的消亡與曆史重複的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