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紅白歌會出現了一位不尋常的來賓,因為從影迷的角度講,他的電影比他的歌更有名。他就是日本電影導演,北野武。

除了以電影著稱,北野武早年還有過諧星和漫才(類似于我國的相聲表演)的表演經曆。此次出現在紅白歌會的跨年舞台,他既不是以電影從業者身份亮相,也不是以搞笑演員的身份助興,而是以“歌手”身份在登台獻喉。

其演唱的歌曲《淺草小子》出自他本人原創,後被無數藝人翻唱,在日本享有很高的知名度。歌曲曲風複古和緩,編排極其克制簡約,但北野武每次都唱得非常投入。

雖然嗓音條件和音準因為年紀關系早已不複當年,不過唱到動情時分,攝影機還是敏銳捕捉到老頭兒為之動容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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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對北野武來說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歌曲雖創作于成名以後,據說當初寫這首歌的初衷,是因為他目睹漫才界同道好友因人氣下跌而沒落的有感而發。

演藝界的辛酸,被生動寫進歌裡的每一個句子裡。裡面有一句話被反複提及:“不要說我們已抛棄夢想,我們明明是沒有其他路可以選的兩個人。”

這是北野武對故友的勉勵之詞,也是他對自己前半生的總結。

在進入電影《淺草小子》正片——同時也是北野武早年在京都淺草當電梯員以前,北野武的青蔥歲月完全可以用“放蕩不羁”來概括。家裡的四個孩子屬他最淘氣,好在有母親的嚴厲敦促,才使他不至走上歧途。

北野武回憶童年的玩伴曾如是說:“我小時候的玩伴現在不是工人、出租車司機,就是黑道的混混。他們和我哪裡不同?沒有……不,隻有母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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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和母親

人到了某個年紀,總有幻想翅膀硬的那一天。

為了尋求最大意義的獨立,北野武在大四那年從明治大學工學院退學(該校為東京五大私立學府之首),打算按自己的意志獨立生活。為此,他不惜和母親鬧掰,甚至還真的搬出去住,這才有了片中那句“我要和過去一刀兩斷”的獨白。

人是搬出去了,但沒有一技之長的北野武很快就習慣了堕落。在“拖欠”長達半年的房租,被房東如實告知真相後(母親代勞墊付),北野武才開始有了迫切的生存危機。

一定要幹點兒什麼養活自己,于是,聚集了各色人等的“淺草法蘭西座”就成了北野武人生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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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名為劇場,實為脫衣舞店的風流場所。場地的主要賣點毋庸多說,自然是舞女的肉體和她們的香豔舞蹈。可即便如此,劇場的收入也不盡理想,且大部分觀衆還是油膩的中年男和色老頭。

有意思的是,就算在這樣的場所,隻要你願意花錢入場,依然能在廉價而充滿性挑逗意味的舞蹈過後,欣賞到一段别具一格的幽默短劇。

壓軸登場的是北野武的師父,深見千三郎。

雖然劇場如今已淪落為靠賣肉拉票的窘境,但從周邊人人稱深見為“師父”來看,這是一個在當地非常有威望的短劇師,北野武早年甘願在這所劇場打雜,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出自對他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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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到淺草法蘭西座,學一門手藝自然是北野武的頭号大事。

所幸,他一路有貴人相助,從最開始的踢踏舞,到臨時替換不能到場的演員,再到正式晉升為舞台諧星,一步步走來,除了師父的慧眼識珠,北野武取得成功的另一部分原因,也來自他私下的勤奮和用功。

被師父認可,并正式以諧星身份出道的那天,北野武的激動溢于言表,他曾在和影片同名的自傳雜文中寫道:

“太棒了!從今天起我就是演員了。我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但在師父和師兄們面前又不好意思。我隻能低着頭,細細咀嚼内心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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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份喜悅在時代面前終究短暫。

伴随上世紀電視行業的興起,全國聯播給了藝術從業人員一個更大的舞台,大家獲得曝光後賺得盆滿缽滿,而此時隻能用線下模式招攬顧客的劇場則開始日暮西山。

無論是往日的重頭戲(脫衣舞),還是劇團絞盡腦汁打磨的短劇,都已經很難再吸引人走進來。看看隔壁的漫才常常爆滿的現場,短劇門可羅雀的畫面已然預示着它最終的宿命。

有心做一番事業的北野武當然不甘心在劇場磨滅自己的熱情和興趣,他極度渴望用更大的舞台證明自己。經曆一番艱難抉擇過後,北野武最終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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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因為現實壓力放棄了曾經熱愛過的舞台,但北野武和師父深見千三郎亦師亦友的關系卻始終沒有中斷。

後來轉行漫才功成名就,北野武也依舊沒有忘記重回故地,拿自己獲得的漫才比賽獎金向師父報恩。

影片在還原原著細節上可謂走心,其中就包括了深見對北野武的諄諄教誨。

一次登台表演前夕,北野武因為要男扮女裝的關系刻意把自己畫醜,以期用反差的外貌先聲奪人逗觀衆一樂,然而此舉非但沒有獲得師父肯定,反而引來一陣責備。

對深見千三郎來說,舞台表演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重要的是演員對角色入木三分的塑造上,他教會北野武區分神似和嘩衆取寵的差異,讓對方學會了敬重舞台、敬重表演,更重要的是,學會了敬重自己從事的事業。

哪怕那對他來說,那不過是逗人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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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北野武的前半生源自母親的強勢管教,那北野武後半段的舞台生涯,則很難說沒有受師父的影響。

在其後來執導的《座頭市》中,北野武甚至專門加入踢踏舞來緻敬師父傳授給他的一技之長。當現代的舞蹈和複古的江戶結合的那一刻,你很難說哪部分是北野武對舞蹈的愛,哪一部分又是他對師父的敬重。

就像北野武在歌詞中寫到的那樣,短劇作為曾經挽救過他人生的一根稻草,曾在其無路可走的時候,給了他絕地反擊的機會。北野武的舞台基本功源自深見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其中就包含他羨慕的踢踏舞。

多年後,轉戰電影領域并獲得威尼斯金獅的北野武依舊沒有忘本,《座頭市》中的這次“緻敬”,更像對他不忘初心的表達,隻不過,不了解他的人鮮少能看出其中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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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頭市(2003)

看到離開後的徒弟開始越來越多地在公衆視線中抛頭露面,已經賣掉劇場落魄度日的深見千三郎也決定重新出發。遺憾的是,他沒能等到那天,一場意外引發的大火提前結束了他的生命。得知師父噩耗時,北野武正在為另一場直播表演做準備。

如今已經74歲高齡的北野武就像片中展示的那樣,每年都會在師父忌日當天,前往墓園為其墓碑洗塵,他至今無法忘懷在淺草法蘭西座的歲月。那是夢開始的地方,也是一個少年開始從懵懂走向成熟的重要節點。

那些教會北野武人生道理的人已悉數退場,如今雖另結新歡,不知道夜半時分,北野武會不會再次因為偶然想起過往,而感到一絲寂寥。

撰文 | Zed

策劃 | 輕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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