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年算起,這片子已經陪伴了我兩個夏天。說來也怪,它好像每次都能跟攤在沙發上那個無聊的我發生感應,有意無意便出現了,從不需刻意尋找。

起初記得它是因為極具東方美學的片頭。曲子調和得悠悠揚揚,很有意境,可我聽不太懂,隻知道很美,哀而不傷的,裡面有這個民族獨有的厚重一角。随着音樂,寫滿細密字體的紙折成奔馬,從黃沙的一頭,奔向另一頭,在夕陽下變成秋雁,翺翔塞外雲霄,吊影曆史長河,又撲淩淩飛向更遠的地方。

歸雁橫秋,倦客思家。一抹斜陽,數點寒鴉。本以為隻能存在于二維世界的千萬孤獨,實體化竟能如此自然。其實我對紀錄片向來不大感冒,可這樣的試聽體驗讓我感覺十分新奇,在驚異紀錄片已經發展創新至此的同時,也不由得陷了進去,起首便不可自拔。

棠棣之華,朵朵相依,天下之人,莫如兄弟。

一個簡單俏皮的标題被小馬車拉了出來,傳統與現代就這樣成功擦出了火花。黑夫和驚,又是這兩個耳熟的名字。不過這一次,他們沒跟我磨叨雲夢睡虎地的故事,反倒蓦地掏出了一片真情。遊子居外,無刻不念家,同為離鄉人,那種真情切意實難抒膺肺,更何況黑夫他們還要經曆生死掙紮,如此境地,怎不惹人淚漣。驚剛剛娶妻,黑夫也正值好年,可惜時代的一粒灰,重重的壓在他們頭上。家鄉曾是勇士心底最後的溫柔,可惜此生此世他們都回不去了。千年已逝,當他們的長兄“衷”的墓地再次被打開,映入眼前的隻有兩封家信,和一點硯、墨。隻有人生前最珍貴的東西,才能與之入葬,衷把信和墨都帶了下去,希望能在另一個世界,喚兄弟回家…

當怵惕恻隐終于打破了形骸間隔,跨越千年的共情便讓人謹存于心。古往今來,我們對故土、對家人從來都是萬般柔情,因為我們知道,即使相隔再遠,前途再險,有他們在,回家的路就在。願明月常照歸鄉人!

默默誰知我,裴回野水邊。靜思吟友外,此意複誰憐。

《與山巨源絕交書》一直以一篇流傳千古的佳作形象面世。主要寫的是山濤調任大将軍從事中郎時,想舉薦嵇康代其原職,結果被其所拒的故事。他說自己“性複疏懶,筋孥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此前每讀,隻以為叔夜清峻,而把兩位大才真正的放在一起,有感覺些許可愛。全文洋灑,滿面真情。試問讀書人誰能不望與摯友同朝為官,奈何政局積弊,忠義難行,非不為也,實難為也。後來嵇康被殺,将一雙兒女托付給山巨源,山公視如己出。片中兩個演員相顧對望,好像又回到了竹林七賢痛飲酒,争為名士的時候,姿谑放縱,乘醉高歌的一幕幕恍然過目,而此刻竟要永訣,不甚悲乎!

一縷清風吹透了這盅“劉伶醉”,可鼓聲早遠。寒光起,竹影滅,往事逾千年。此時此刻,我很羨慕嵇康,若是能獲得這樣的友情,即便再活一世,也不歎人生蒼茫。真是夫複何求…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首本來形容征夫别妻的詩,放在王獻之和郗道茂這裡,有過之無不及。史書有載: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雲“不覺有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本來恩愛志相投,可惜被新安公主半路折斷,權力的鐵錘打在他們身上,離婚不是任何人的選擇。子敬用艾草燒傷雙腳拒婚,仍無濟于事。此後,郗道茂寄人籬下,再未他嫁,年紀輕輕,便郁郁而終,多年後,王獻之一病不起,進入彌留,他仍心向郗家。千行奉對貼,道不盡别緒離愁,俯仰悲咽終絕日,再與卿歸。

與之相應的感人故事還有很多,一家家的故事,一起作為重要元素構成了這部寶藏紀錄片。獨行于世,我們習慣于被時代的宏觀折服,卻往往忘記時代下的芸芸衆生。作品從信件這種小切口觀察生活,讓古人的一舉一動呼之欲出,不僅更接地氣,還能讓今人重新對他們進行感知。曆史總是佯裝成巧合,再次出現在我們身邊,此刻我們終于和時代打了個照面,那就跟它笑笑問聲好吧!

院裡水波輕動,我順勢掬起一捧彎月,倏地鋪在臉上。屋裡熟悉的音樂又響了,感心動耳。真好,熾熱的夏天又可以聊撫雜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