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瀛大戰後,李李被????‍帶走問話,寶總開車去至真園給她送????,等她忙完再送她回桃江路的家。到了李李家樓下,看她在車裡睡着了,便下了車,在普希金像旁邊一邊抽煙一邊望着雕像若有所思。此時寶總的内心獨白響起,這是一段很有意境的獨白:

我是在思南路長大的,附近的臯蘭路,香山路,以前都是以作家命名。一個擅長寫喜劇,一個擅長寫悲劇,各有底色,我從小就是在悲喜之間進進出出。桃江路的底色是普希金,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句話:一切都終将過去。

與此同時,字幕打出了普希金的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一切都終将過去,而那過去了的,都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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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意味深長的是,寶總的獨白隻念到“一切都終将過去”,後面的那句不響。顯然,寶總并不認為過去了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這段獨白還有很有意思的一點,就是它前半部分來自原著,後半部分是編劇獨創的。來自原著的前半部分是66年學校某場運動過後,姝華跟滬生在路上散步的對話:

“姝華說,此地真是特别,前面的臯蘭路,租界名字,高乃依路,高這個人,一生懂平衡,寫喜劇悲劇,數量一樣,就像現在,一半人開心,一半人吃苦,再前面,香山路,舊名莫裡哀路,與高乃依路緊鄰,當年莫裡哀與高乃依,真也是朋友,但莫裡哀隻寫喜劇,輕佻歡暢,想想也對,一百年後,法國皇帝上斷頭台,人人開心歡暢,就像此地不遠,文化廣場,人山人海,開會宣判,五花大綁,标準喜劇。”

姝華這段話,用1789年的Révolution française ,來對比文G。這出“喜劇”背後的意味,大家都曉得,不再贅述。接下來的情節就是姝華和滬生兩人漫步到思南路,目睹了蓓蒂家的房子差點被人占了,又聽蓓蒂和阿婆說起了蓓蒂為了追随馬頭去南京的事。思南路的路名來自于法國作曲家馬思南,姝華說他的音樂“悲傷當娛樂,全是絕望”。在目睹了蓓蒂和阿婆的狀況後,她覺得“确實是悲傷當娛樂,一半喜劇,一半悲劇。”

看了原著這段文字,我們也更能明白寶總那句“我從小就是在悲喜之間進進出出”,說的是什麼意思了。胡歌本人在談及創作體會時也說,“在劇裡我們沒有很深入的介紹他的背景,但是我們通過了一些細節,一片瓦頂,一缸金魚,一架鋼琴,還有我印象最深的普希金的那一夜,把他的背景勾畫了出來。當時我想的是自己的一些過往吧,在這裡生活的一些經曆。”

另外值得一提的還有寶總沉思時的背景音樂Casta Diva(聖潔女神),這是一首女高音詠歎調,來自意大利作曲家貝裡尼的歌劇《諾爾瑪》,劇中的背景音樂截取得比較短,隻有前奏,沒有唱腔。這部歌劇的女主人公諾爾瑪最著名的扮演者,就是意大利歌劇女王瑪麗亞·卡拉斯。在她一生中曾經89次扮演過這個角色,遠超其他女高音。

《繁花》原著中,也多次出現過卡拉斯的身影。阿寶的哥哥就給他寄過卡拉斯的海報,還跟他在通信中談論過歌劇和意大利語,甚至還鼓勵他學一學。阿寶還跟淑婉和蓓蒂聽過卡拉斯的唱片,蓓蒂還說卡拉斯是公主。從後來阿寶跟電梯小小顧的對話來看,他真懂一點意大利語。這都是少年時代思南路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

《諾爾瑪》這部歌劇,講的是高盧某部落的女祭司,冒天下之大不韪,愛上了入侵的羅馬總督,卻遭遇了背叛。在責任與愛情的雙重折磨下,最終以身獻祭的故事。寶總在雕像下沉思的時候,音樂響起,接下來給了車裡醒來的李李一個望向他的鏡頭,暗示了李李内心的糾結。

說完了原著裡有的臯蘭路和香山路,再來說說原著裡沒有的桃江路。這條路雖然在《繁花》原著裡一字未提,但劇裡卻很醒目——因為李李就住在這條路上,樓底下就是立着普希金雕像的街心花園。而這尊雕像背後,是藏着故事的。

1993年的那個夜晚,寶總抽着煙望着的普希金雕像,其實是一尊非常新的雕像,1987年才立起來——就是寶總在雪芝的刺激下決心奮發圖強的1987年。

但是這尊普希金雕像,也不能說是新的。之所以1987年把它立起來,是因為在它的原址上,曾經有一尊舊的普希金雕像,那尊雕像在1966年被砸毀了——就是蓓蒂投水,阿寶全家搬離思南路的1966年。

如果再往前追溯,1966年被砸毀的普希金雕像,也不是最初的雕像。最初的雕像立于1937年,1944年日軍攻陷上海,将雕像摧毀,1947年抗戰勝利後,又重建起來。

這就是桃江路上普希金雕像的真實曆史,從1937年到1987年,它在五十年的時間裡,經曆了兩次被毀和三次重建。而阿寶,他在普希金雕像附近度過童年,與它同時跌落泥濘,也與它同時在逆境中重新站起來。這尊雕像不但見證了上海這座城市半個世紀的風雨滄桑,也見證了阿寶個人生命中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

普希金的雕像在《繁花》原著中沒有出現,但是普希金出現了一次,就是姝華對蓓蒂說的——普希金講的金魚,是上帝。

普希金講到的金魚,是指他家喻戶曉的童話叙事詩《漁夫和金魚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大家都知道,這裡就不再贅述了。這首詩雖然是首兒童詩,卻深刻地揭示了人性的弱點——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但人的欲望就像無底洞,如果太貪心,就會遭到反噬。哪怕再多的榮華富貴,也終究會像故事裡的老太婆一樣,一切歸零,萬事成空。

李李這條線跟股市相關。《繁花》裡死于非命,身陷囹圄,或者血本無歸的人物,包括A先生,強總,金老闆,發根,小江西等,都是敗于股市,敗于自己的野心和貪婪。所以我覺得,《繁花》電視劇中,讓李李住在桃江路一開窗就能看到普希金雕像的地方,是有特殊的寓意的。普希金的金魚是上帝,而原著的卷首語說:上帝不響,似一切皆由我定。這就像是一個沉默的警示,也像是對李李命運的預言。

說完了普希金,我們再回來看看寶總。那個時候,寶總身邊知交半零落,老地方,老朋友一個個都消失了。他剛剛在寶瀛大戰中赢了一大筆錢,車子的後備箱裡放着滿滿五箱????,車裡睡着個剛剛從????‍局裡出來的李李。李李是個狩獵者,早早設下了陷阱,想拉寶總這隻獵物入局,寶總心知肚明,服飾公司上市這一仗,他已經做好了打到底的準備。然而山雨欲來之前,在普希金的雕像下面,他隻是沉默地抽着煙,安靜地回想着童年熟悉的這幾條路上的悲喜浮沉,還有普希金的另一句詩——

一切都終将過去。

詩中帶着點參透命運的味道,仿佛尚未開始就看到了終局。此時,與其說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寶總,不如說他是更清醒地認識了這個世界,也認識了自己的阿寶。人生沒有永遠的悲劇,也沒有永遠的喜劇。所有悲歡離合終将成過眼雲煙,而熱鬧過後,我還是我。不為物欲所困,才會是笑到最後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