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足利尊氏在京都遇到一個美麗的男人後醍醐帝,第一次在精神上高潮了,然後遇到一個美麗的女人藤夜叉(越前局),第一次在肉體上高潮了,因而他既追求神性的超脫的東西以及認為應該為了美而獻身,又不能忘記生活的肉體的歡樂因而也思念藤夜叉。然而他當時并不是精神上“自由”的,他要面臨的東西有很多。
然而,給他精神高潮的後醍醐帝慢慢顯現出俗人的本質,給他肉體高潮的藤夜叉因而被他當作僅存的希望,然而藤夜叉像露水一樣死去了。這是一場夢幻空花。精神上給他高潮的後醍醐帝沒有永遠保持初見時那驚鴻一瞥的美麗高貴,肉體上給他高潮的藤夜叉沒有長久地活下去。精神與肉體的至美都是空幻的。

如果是一個鈍感的,完全注重于現實的“俗人”,或許能逃過幻滅,然而足利尊氏并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最後他選擇與澄明美麗的已死者幻影在一起 。

2、

太平記裡面探讨過的幾個問題:

如果我以某事物為神,那麼某事物就能成為神嗎?

神是否明白自己是神?對于神來說,“神”與“我”,哪個更優先?

将為神者,不可為王,為什麼?

神應當是至美的嗎?

王的位置與神的位置問題。

苦修與殉道的意義。

神像的意義是什麼?

3、

《太平記》的故事,以及曆史上發生的那些事,讓我聯想到英國文化中的一個著名的taboo,“That the man who would be God is not worthy to be king”,某種意義上這是跨越文化的共通。而關于美的毀滅與澄明美麗的圓滿,又讓我聯想到奧義書。

我特别喜歡《太平記》對中世紀氛圍感的營造、對“神權與王權”的深刻探讨、對英雄史觀的揶揄、在曆史的基礎上對人物的刻畫對劇情的塑造,尤其喜歡貫穿了整個主線的唯識論哲學内涵。

足利尊氏在理性與虛無的夾縫中徘徊,經曆了對“美”的求索,遇到殉道者也遇到僞神,見識了王權的暴烈與神權的悚然,也經曆了愛情當中最恐怖的那些東西。

4、

甚至可以這樣發散一下,足利尊氏讓我想起美狄亞。他非常愛後醍醐帝,“第一次感到了美麗”,決定加入後醍醐帝的倒幕計劃,抛棄了“原來的生活”。建武初期,尊氏始終如一地陪伴在後醍醐身邊,起到了支撐政權的作用,兩人之間有着很深的信賴關系。當事情開始崩壞,足利尊氏不願意與後醍醐帝為敵,一度出家。但是,當他被逼到絕境,最終能夠采取積極的行動,堅定地面對現實。 他很愛後醍醐帝,也必須打倒必須毀掉後醍醐帝,這種愛恨交織在一起無法剝離,以非常決絕的方式表現出來了。

(可惜劇中沒有表現,曆史上,足利尊氏成為小朋友成良親王的監護人,以及鸩殺成良親王這件事,否則就更有這種古典悲劇意味。)

5、

遺憾的是,劇中對足利尊氏作為文化人的一面表現不足(比如他對和歌與笙的造詣)。曆史上,足利尊氏很早就成為了敕撰歌人。有一些非常值得拍進去但是沒有拍的事件,比如中先代之亂之時,足利尊氏擅自出發救援鐮倉,後醍醐帝還是将宮廷和歌活動的題目送給了遠征中的足利尊氏,足利尊氏也寫了和歌回贈給他;還有,足利尊氏敗退九州的時候,路過明石浦,也有創作和歌。

如果參照曆史的話,足利尊氏對真實世界的連接,有一種斷斷續續的感覺,有時候會很厭世,對待人與事的确會有忽然的抽離,忽然投入感情但是也會忽然抛開。對待自身也會有“仿佛從遠處俯視自己”的抽離态度。 他還有過笑眯眯地說“我還可以去死”這種表現,以及給人一種“世間好麻煩啊,要是能開悟就好了”的感覺。聯想到他會随随便便把所有的奢侈品送人,就有一種對“我以外無物”的感覺。就算是認真參與的事,也會分出來一個超然觀測的視角。有的曆史研究者形容他為,“八面玲珑自暴自棄”。

6、

劇中的後醍醐帝出場時是醍醐寺裡的白衣觀音, 像月亮一樣的美麗溫柔。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慢慢暴露出來了本性,溫柔又惡毒,慈悲又殘酷,極度自我中心,認為别人應該為他的偉大利益犧牲。

讓人想起,古典太平記裡面,描述後醍醐帝是“大自在天”、“第六天魔王”(很顯然,古典太平記的作者沒有分清大自在天與他化自在天……)以及當代有的曆史研究者謂“後醍醐帝有着過盛的自我意識”。

參考書目:

吉原弘道 建武政権における足利尊氏の立場

細川重男 後醍醐と尊氏の関係 南朝研究の最前線

清水克行 足利尊氏と関東

石川泰水 歌人足利尊氏粗描

古典太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