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美之城》(The Great Beauty, 2013)是上個十年最具代表性的藝術電影之一,其形式極其華麗,攝影機調度令人稱奇。并且,索倫蒂諾在這部影片中也深刻揭示了當下世界所暗含的精神危機。2023年北京國際電影節北京展映“寶格麗·光影之旅”單元特别放映了當代意大利著名導演保羅·索倫蒂諾久負盛名的兩部作品,《絕美之城》和《年輕氣盛》(Youth, 2015)。
導演保羅·索倫蒂諾1970年出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自幼癡迷于文學,還出版過自己的小說。但他的家庭卻不允許他自由選擇職業,他在大學主要研習經濟學。在16歲時,他的父母遭遇意外身亡,這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迹,最終選擇了踏上電影之路。
1994年,索倫蒂諾推出了第一部短片,随後以編劇的身份進行電影創作。2001年,索倫蒂諾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同名的人》(One Man Up, 2001),之後他成為戛納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常客,并憑借《絕美之城》獲得2014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絕美之城》跟随着一位名為傑普的記者的視角展開,向我們展現了羅馬這座現代都市中奢靡與無所事事的生活。傑普自年輕時代來到羅馬,在65歲之際,已經成為了他夢想中的“上流人士”。傑普每日出入于各種酒會和閑談,但逐漸意識到自己生命的空洞和虛無。《絕美之城》的意義和價值不在于單純地對發達資本主義社會進行一次嘲弄和批判,它更希望能夠找到某種在物質之外的東西,而這将帶給當下的人一種精神上的救贖。
01 城市的奇觀與個體焦慮
羅馬,從曆史上來看就是一座奇觀之城。古羅馬的鬥獸場奉獻了可能是古代世界最讓人震驚和着迷的娛樂奇觀。影片主人公傑普就住在古代奇觀建築的附近,他從休息的吊床上站起來,觀衆就能看到他背後的鬥獸場遺迹。
而在當下,羅馬,在媒體的轟炸之下成為了一座全球聞名的旅遊城市,城市和其文化藝術傳統成為了商品本身。影片中,一位頗具藝術天賦的小女孩被迫在他人面前表演現場作畫,孩子成為成年人牟利的工具。
在影片的一開始,一尊對準銀幕外觀衆的大炮突然開火,鏡頭轉而上搖到站在不遠處觀光的旅客。開場的這尊大炮讓人想起歐洲早期達達主義電影《幕間休息》,隻是達達主義電影意圖對端坐着的觀衆進行一次轟擊,以非理性的方式颠覆文明的原則和規範,而在這裡,它成為了供人欣賞參觀,絲毫不具有威脅的遊覽項目。
緊接着,來自日本的遊客不斷遊覽着這座宏偉的城市和其遺迹,一位男性遊客卻毫無征兆倒地斷氣。這一詭異和喻指模糊的場景,似乎向觀衆宣告着,這位遊客已經徹底迷失在了這座商品和奇觀之城。
在這兩場看似與主線無關的戲份結束後,我們終于來到了主角傑普的身邊,跟随着他進行了一場城市和自我尋找的旅程。在《絕美之城》中,傑普并非是一個影響和改變局勢的人,他遊走于各個聚會和羅馬的市區,目睹着一切,但隻是旁觀。他與其他人的争辯也都未曾影響到他的這種生活。
觀衆不了解傑普,甚至他自己也快要忘記自己的過去。他内在的空虛也和羅馬這座城市的奇觀相吻合,居伊·德波說:“整個社會生活所顯示為一種無意義的巨大的景觀的積聚”。
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他卻對自身産生了焦慮。他初戀女友伊麗莎的去世,在他人葬禮上的痛哭,拉蒙娜的去世,似乎都在顯示着他對于死亡的恐慌和焦慮。值得注意的一處場景是,傑普一開始對葬禮上人們虛僞的“表演”大肆嘲諷,但在現場,他自己卻站出來為逝者擡棺,并悲恸到難以自拔。
對死亡的焦慮,喚醒了他過去的記憶,他的思緒開始回到過去的時光,也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身存在的問題。
索倫蒂諾并沒有單純止步于揭示傑普乃至當代人所遭遇到的這種存在危機,而是在最後給出了他自己對于這一問題可能的解決辦法。
02 焦慮的根源與精神的啟示
商品的泛濫以及奇觀的轟炸讓傑普迷失其中,而也讓年滿65歲的他開始感到不安。常有研究者指出,傑普所表現出的這種不安和焦慮的根源是他自身的身份危機。的确,傑普所身處的這樣的“景觀社會”造就了一種巨大的無意義,在這樣的狀态中,人物對世界和價值的認同同樣變得輕浮,個體的身份危機随即浮現。但除去身份上的焦慮,還有一種更為本體的焦慮,一直貫穿在傑普的故事中。
回到影片中,我們可以意識到,死亡對傑普的觸動是如此的巨大。那麼,死亡對于傑普來說,意味着什麼?死亡最根本的特點,是它無法被替代,無法被轉讓。同樣,死亡是一種自我存在的絕對認可與證明,也是對自我存在的最大的“威脅”。從根本上來看,對于死亡的焦慮,是自我存在的本體焦慮。對于傑普乃至所有人來說,死亡使其意識到,個體是有限的,個體的自由是有限。
當索倫蒂諾向我們表達這一點後,他試圖為傑普找到超越這種焦慮的方法。傑普年輕時是一位作家,但在陷入羅馬的名利場之後,他已經從事實上放棄了寫作和藝術的表達。傑普總是将自己寫作的停止怪罪于羅馬紛擾的生活和數不清的酒會,但他其實從内心中明白這些借口隻是一種托詞。
真正的轉折點,出現在影片的後半部分。一位馬上就要年滿104歲的修女到訪羅馬,她計劃用膝蓋爬上聖約翰大教堂的聖階。對于傑普來說,他的最初對這位修女以及她的計劃并不感興趣。從信仰上來看,傑普并不是一個教徒,他在招待修女的宴會上一開始也依然保持着那種玩世不恭的态度。但修女的出現,讓他煩躁不安的心有了一絲的觸動。
當修女問他為什麼不再寫書時,他告訴修女自己在尋找一種無與倫比的“美”,這也與影片的英文名進行了呼應。到底什麼是傑普在尋找的“美”?壯觀的羅馬之城,奢華豔麗的酒會和居所都已經無法再讓他感受到美了嗎?當修女在陽台顯露一種“神迹”的時候,傑普似乎抓到了能夠将他從這樣一個煩亂紛雜世界解救出的東西。“美”似乎降臨了。傑普的新小說,也有了開端。
影片的結尾不意味着傑普成為了教徒,但他的确意識到了“無限”,某種超越的層次。而他的小說,他的藝術,成為了某種超越的表達。傑普,從他的心中獲得了某種頓悟和神啟,從這個意義上看,他重新獲得了“存在的勇氣”。
作者:Ber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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