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眼裡,故事的主角是父親,我冒昧地,想以父親的視角寫一段自白:
我有兩個孩子,女兒是出租車司機,每天打扮得像個男人,也不談戀愛,我甚至會懷疑女生是否喜歡同性,以至于有一天 “也不知道哪個女的會看上你”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實話,那個場景有些尴尬。
我還有個兒子,在外北漂十年,我與他的交流甚少。隻知道,他在外打拼,很辛苦。而成功還是失敗,我不好問,也不敢問。直到有一天,兒子拖着幾個箱子回到家,也不就需要問了。他快四十歲了,不結婚,又沒個穩定工作。我一輩子沒求過人,拎着禮到别人家賠笑臉給我兒子求了個職位。可他呢,竟然輕飄飄一句“我在接到入職通知電話那一刻就不想去了”,讓我恨不得掀了飯桌子。有天晚上,我跟老伴說,金子在哪兒都是金子,屎在哪兒都是屎,老伴問我到底是金子還是屎,我沒答。因為我不知道,也許我知道,但我告訴自己我不知道。
我的老伴,她年輕時候很漂亮,舞蹈出身,當年這一點深深吸引了我。雖然現在她上了年紀,但依然能從眉眼中看出她的美麗。她一向知道如何拿捏我,如果我要她幫我倒一杯水,她會假裝把手伸到空中,卻是接不到瓶子的距離。當我無奈自己起來時,她會立馬補上一句“幫我倒杯鐵觀音”。沒辦法 。
日子就這麼過着。直到有一天,兒子說要拍一部什麼電影,還要拍個拍電影的紀錄片。天天有個機器在這拍,還要采訪我。瞎胡鬧。我看了劇本,感覺啞巴吃了黃蓮,這不就是當年老伴那點事。我也不知道我兒子是故意還是有意,竟然還讓她演女主角,還找了個她當年口口聲聲稱贊的男的來演男主角。我在屋裡,聽着他們的台詞,好像過去的故事在我面前演了一遍。我不想看,但我忍不住關注。
其實我知道,當年的事情,他們沒做出什麼出格事來,夫妻這麼多年,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人的心思裡外的,誰能控制得住呢?
但又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還是她口口稱贊的,這就是需要宣示主權了。所以我經常故意在演到一半的時候出現。有一次,我被關在廁所好幾個小時。四川男人也要面子。
有一次,他們去戶外拍場景,我偷偷跟去了。休息時,我躲在草垛,看見老伴和兒子坐在草地上聊天,那一刻,我覺得這幕,很好。我希望我也坐在那裡。後來,我被攝影師發現,我希望她保守秘密。她答應了。沒人的時候,我也坐在草垛上,接受了她的采訪。很奇怪,那個時候看着攝影師,我沒怯場,說了很多心裡話。
當我終于熟悉了這樣的拍攝日常後,有一天,她忽然走了,非常突然。突然到,我不明白為什麼。葬禮那天,有大把的賓客過來找我交談,安慰,我不想說話。我隻想靜靜坐在那兒,陪她最後一程。
電影沒拍完,紀錄片播出了。我是當事人,我不知道怎麼這麼亂七八糟的。話是我們說過的話,怎麼播到電視上,完全變了個味。那個時候,我知道了,電視上的東西,不能信。我看了一點片段,關了。但别人愛看,看完,還要讨論。那段時間,我好像成為了鄰裡街坊的話題靶子。我買包煙,攤主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笑眯眯看着我,街口的幾個女人一天到晚議論。沒意思。裝傻罷,就像從前一樣。
有一天,我買完雞蛋,看到兒子在放拍的電影。我看到了她,好像她還在這世上。好像她從沒離開。趁兒子不在,我倒騰了半天,找到電影,放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然後我下了個決定。我決定告訴兒子。不為别的,為她在天有靈,在天上看到,能開心點。
機器很快架好了,兒子喊了action。我模仿着她,将綠豆湯倒到了冰塊器裡。想着,她就在這裡。她給我們做了一輩子冰棒,我沒給她做過,我想讓她也嘗嘗我的手藝。兒子喊了cut,我沒停下,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最起碼讓我把這幾根冰棒做完。我繼續手裡的活兒,我沒停下。直到兒子喊了第二次,我從意識到,這一切,是真的結束了。我轉過頭,穿着她的裙子,扮成她的模樣。我希望她也能看到我現在的模樣,哈哈一笑,像從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