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自:《電影手冊》801期-2023年9月刊

原标題:Frères de cinéma

采訪者:Marcos Uzal

被訪者:Jim Jarmusch

采訪時間:2023年8月21日(電話采訪)

譯文首發:公衆号“遠洋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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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喪屍未逝》(《枯葉》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小片段)的導演向我們談到了自己對這位芬蘭導演長久以來的敬佩與友誼。

Uzal:你是怎樣發現阿基·考裡斯馬基電影的?

Jim:第一部電影應該是《天堂孤影》【1986】。我還參加了很久前由阿基和米卡創辦的午夜陽光電影節【1986年由考裡斯馬基兄弟與政府共同創辦】,我們很快就成了朋友。我把他視作我的電影兄弟,盡管我們的電影不太一樣。

Uzal:這種對他電影的喜愛從何而來?

Jim:我喜歡他對所有局外人(特别是工人)的關懷,當然,他的風格簡練、精煉、非常精準,在視覺上尤其令人回味。他的導演調度、放置攝影機的方式以及對緩慢的美好構想,都是一些純粹的東西。我非常喜歡的另一件事是,他的電影對我産生的悖論影響:在他的電影中,喜劇的情境讓我感到悲傷,而悲傷的事情卻讓我發笑。多年來,我一直在試圖理解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Uzal:你們還分享了許多電影方面的共同理解:無聲電影,新浪潮等。

Jim:幾年前,當《視與聽》雜志向電影導演詢問最喜愛的十部電影時,我給他們列出一份片單,結果發現其中7部電影與阿基完全相同。我們都笑了。我們都喜歡某種形式的純粹:布列松、德萊葉……比如我們都是雅克·貝克的忠實粉絲。我們經常玩這個遊戲:他告訴我一個電影的結局,然後我必須猜出片名。我們也經常讨論:布列松的最佳作品是《穆謝特》【1967】還是《很可能是魔鬼》【1977】?答案當然是不斷變化的。阿基也對那些舊汽車和舊收音機的設計很感興趣。在《坐穩車,泰欣娜》【1994】中主角們的汽車上有一個唱片機;那之後阿基就跟我說了所有出現汽車唱片機的電影,包括迪諾·裡西的《安逸人生》【1962】。我們在上屆戛納電影節見面時,他還在告訴我他看過類似東西的新電影片名!

Uzal:對你們來說音樂在電影中都扮演着至關重要的角色。

Jim:是的,他熱愛音樂,搖滾、鄉村音樂、藍調……當我看《枯葉》時,我對他的電影有了頓悟。在美國古典鄉村音樂中——漢克·威廉姆斯(Hank Williams)、漢克·斯諾(Hank Snow)、佩茜·克萊恩(Patsy Cline)等等——有一種我非常喜歡的亞流派,喬治·瓊斯(George Jones)的《She Thinks I Still Care》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這首歌中,“叙述者”唱出了一種悲傷的否定,比如“我已經完全忘記了她,我要喝個爛醉!”歌曲中的一切都證明了他根本沒有忘記她,他仍然深深愛着她,盡管他說着反話。這是一種相當複雜的手法,阿基在他的電影中也使用到了:他展示出人物不一定意識到的情感——即使觀衆已完全理解這些情感。

Uzal:你是如何參演《列甯格勒牛仔征美記》這部他唯一在美國拍攝的電影的?

Jim:阿基隻是告訴我:“我們要拍攝你,我有一個小角色給你,你準備好。”我總是照着他說的做。這使我有機會與一些了不起的芬蘭演員合作,比如馬蒂·佩龍帕(Maiti Pellonpaa)。我非常喜歡“列甯格勒牛仔搖滾樂隊”(Leningrad Cowboys)和“昏昏欲睡的睡客”(Sleepy Sleepers),多棒的樂隊名!在拍攝的晚上,酒吧中他們誇張的發型和奢華的鞋子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外星人。

Uzal:你為《地球之夜》的一個片段去了赫爾辛基進行拍攝。

Jim:是的,我和阿基電影中的傑出演員一起拍攝,包括馬蒂·佩龍帕(Matti Pellonpaa)、卡裡·瓦納甯(Kari Vaananen),還有他的執行制片包利·潘蒂(Pauli Pentti)——在這個片段中他是我的助手。我們在嚴寒中拍攝,芬蘭的團隊非常堅韌。他們能未經授權就使用警察路障封鎖整個街區,當警察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時,“我們在拍攝,你們打擾到我們了,快離開!”警察道歉後離開了!他們的決心是如此堅定,以至于沒有人會質疑。

Uzal:在《枯葉》中我們看到了你2019年的電影《喪屍未逝》的片段,你對這種緻敬怎麼看?

Jim:我們在不知道會被用于什麼的情況下轉讓了版權,我對阿基說:“你想要什麼就拿去,做你想做的事,這取決于你。”看到這個結果,我感到非常高興和榮幸。

Uzal:他的電影中你最喜歡哪一部?

Jim:這很難說。我喜歡《火柴廠女工》,或者《天堂孤影》中情侶在床上抽煙的那一幕,這是阿基從未拍攝過的一幕。她問:“你意思是會永遠愛我嗎?”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盡可能中立地回答:“是的。”這非常漂亮。我也非常喜歡《坐穩車,泰欣娜》,我有一個理論:這就像色情電影的情節,但沒有性愛。兩個男人在路上遇到兩個愛沙尼亞女人,他們去了旅館,但什麼都沒發生,一個沉迷于咖啡,另一個沉迷于酒精——兩種相矛盾的物質——而且他們都不會說愛沙尼亞語。沒有性愛的色情電影,隻有阿基能做到這點!我也喜歡他的無産階級三部曲【指《天堂孤影》《升空号》《火柴廠女工》】以及他最新的電影……總之我無法選擇,他所有的電影構成了一個整體。

Uzal:最後,你對他有什麼特别深刻的記憶嗎?

Jim:有很多,但我要告訴你一個非常美好的記憶。你知道他非常喜歡狗,在他早期的電影中總是可以看到萊卡——一隻他養了許多年的狗。有一天,他在寒冬中開着他1964年的老款敞篷凱迪拉克來赫爾辛基機場接我。他很抱歉,因為他住在城市以北一小時路程的地方,而當時下着大雪,車頂被卡住、暖氣也壞了。所以他對我說:“把萊卡抱在你膝蓋上,她會給你保暖。”我坐在那輛老式敞篷車裡,雪花飄落而身上躺着一隻狗,這真的是考裡斯馬基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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