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完範霍文的《全面回憶》後突然對《星河戰隊》有了更多的理解,于是随便記錄下自己的想法。

如今科幻類型片對創意構想,特效質量以及情緒感染力的硬性需求促使電影在資本領域内愈行愈遠。這是本時代内不可避免的趨勢,同時也是一種非常正常且無需批判的現象。科幻片中的服化道,特效,場景建設等一系列開銷都需要由大制片廠來承擔,而這也意味着制片人将在一定程度上幹預這次本屬于導演一人的創作過程。

遺憾的是,我們可能再也看不到像《世界旦夕之間》,《潛行者》這樣作者性占據絕對霸權的科幻片,也很難再見證另一塊黑石碑(《2001太空漫遊》)的誕生。不過我認為好看的科幻片也不一定需要太強的作者性,例如《星際穿越》和《銀翼殺手》。諾蘭和斯科特證明了隻要在觀感上登峰造極,那麼避免科幻片作者性與商業性沖突的老問題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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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底,我第一次看範霍文的《星河戰隊》,很大程度上颠覆了我對科幻片和範霍文作品的理解。實際上在逐步觀看《豔舞女郎》,《她》後,我便基本确立了範霍文的作者風格是強大的場面調度(也就是“在場感”)與寫實感弱,荒誕感強的類型故事。如果說前者在類型電影領域還比較常見的話,那麼後者就算放到作者電影領域中也是一種十分罕見的創作理念。拉皮德,歐容的《85年盛夏》是在作者電影領域中對此類風格的運用,而範霍文卻将這種荒誕感置于類型片框架中,并将每一個戲劇節點與之巧妙融合。下文引用一段我寫《警察》的随筆時所舉的例子:

拉皮德為這部電影注入了強大的荒誕感,以至于它們在人物和情節内部形成了渾然天成的超驗語境。這一點與範霍文的部分作品較為類似,觀衆在《她》中可以感受到角色塑造的失真如何讓整部電影輕觸但不滑向女性主義文本,也能在《星河戰隊》這種好萊塢類型片中意識到範霍文是如何利用類型片中常見的人物臉譜形象帶出荒誕感,并逐步實現對軍國主義的強烈諷刺。——《警察》随筆

簡單來說,範霍文塑造的角色都是“失真”的,他們的形象都是基于觀衆對類型片角色的刻闆理解所創造出的。實際上,當我們正在逐步以尋求共鳴等真實的眼光觀看電影時,會很容易的發現範霍文電影中的角色是如此虛假且邏輯性存疑。不僅是角色,他的電影本身也帶有很多這樣的色彩:《黑皮書》中令人懷疑人生的各種反轉,《豔舞女郎》中狗血的勾心鬥角與勵志故事,甚至是《她》中心态好到成佛的于佩爾與一大堆迷惑行為... 可能唯有《本能》才是相對較為真實的一部電影,因為它準确地在心理層面上刻畫了一段危機四伏但卻誘惑性十足的感情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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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範霍文每次這樣處理的原因恰恰就是在于其要扭轉傳統觀影角度的理念,用大白話說就是“表面上電影把觀衆當傻子,實際上讓觀衆意識到電影才是傻子”。當我們以這種“反沉浸式”的方式去接觸範霍文的電影時,才能意識到每個戲劇節點設計的是多麼巧妙,所有元素都被把控到恰到好處。

說回《星河戰隊》,本片之所以能成為範霍文作者風格完全體的原因在于寫實感低的影像(粗陋的特技表現),以及一些反當今主流的鏡頭語言(或者說是生疏的拍攝手法)給影片帶來的artifical和intentional的感覺。(人為感和蓄意感,不會表達)

渲染度低的畫面強化了情節的荒誕感,完全失真的人物塑造也無不在諷刺軍國主義對人心的蒙蔽與摧殘。範霍文的場面調度足夠優秀,然而更重要的還是利用商業框架去掩飾作者性并創造具有欺騙性的影像。 ——《星河戰隊》短評

打從一開始,《星河戰隊》便通過插入式電視新聞确立了其建立在荒誕語境上的諷刺筆觸,這樣的手法不僅在電影中得到了多次利用,并且還利用了倒叙的方式使觀衆運用不同的觀看視點看待主角Rico,一位好萊塢臉譜化人物形象。這也是範霍文在結構方面為其後續的融合所打下的基礎。Rico與父母的争端逐漸暴露出人物形象的扁平與作者在邏輯方面的故意留白,而這一矛盾在後續《全金屬外殼》式的軍訓情節中得到了誇張化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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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穿手掌,男女混浴,走火誤殺等一系列情節的出現逐步讓觀衆意識到整出戲的虛假與荒誕:軍官做的太過火,而底下的士兵又太過蠢。範霍文和庫布裡克的做法類似,他們都在喜劇感的展開中暗藏了諷刺與批判,然而範霍文則更進一步,将電影從現實語境中剝離并轉化為純正的科幻片,以相反的視角觸及同類型題材,但缺點是諷刺力度仍顯不足。庫布裡克的選材更貼近現實(越戰),相應的諷刺力度也偏大,不過局部情節并無範霍文那般具有強設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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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後期劇本與調度成為主體後,諷刺的力度也随之加大。但這一點并不是由前半段對局部情節的微妙設計帶來的,而是依靠于大場面,劇本前後呼應以及部分簡陋的鏡頭語言與場景構建。這些技術上的漏洞削弱了電影的真實性,人為制造感則不可避免地被增強,因此觀衆會注意更多電影的諷刺目的而不是其制造的宏觀世界。本片的一大遺憾在于,制片人中心制導緻了本片像傳統好萊塢商業大片的創作法滑落(也就是《全面回憶》式的)。但在另一方面,《星河戰隊》前半段的閃光點是由類型片的框架和僞裝而制造的。因此它代表着一次成功的,商業性與作者性的融合。是裡程碑式的商業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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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部電影及後續觀看的《全面回憶》讓我産生的新的思考是: 是否特效的發展讓科幻電影失去了由環境“失真”帶來的一種反沉浸式觀看方式?或許讓觀衆意識到這種虛假感能夠颠覆全片創作理念的潛力才更為重要。(摘自《全面回憶》短評)

特效的發展讓如今的類型導演更注重将虛幻的東西變為現實,也就是“造夢”,将梅裡愛的精神不斷傳承。範霍文受限于當時的技術問題,(或者說是誤打誤撞地)将盧米埃爾的精神放到類型片創作中,即讓現實的東西變為虛幻。我認為這樣的創作理念值得更多實踐與開拓,《星河戰隊》所開辟的疆土仍然是一塊充滿未知的奇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