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動人。其實對這類偏哲學和有點技術癡迷的實驗作品說動人顯得奇怪,硬科幻中硬的部分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我能讀到的是它用很硬的東西去包裹了很軟的東西(聽一聽OP就能知道)。

題目即主體,中心很明确。wired lain,做多義解讀,連線的謊言,連線的玲音,被線捆綁的玲音。前幾集剛進入的時候呈現得最鮮明的是異化,很冰冷的感覺,異化的場景和人類關系,人/物的界限模糊不清。乍看之下,在後現代背景下這種異化反而是特别真實的社會現狀,因此我根本沒懷疑過“虛假”,隻是覺得這個叫做玲音的人類在這樣的世界裡格格不入,有一種疏離感。當然這也是當下現實世界常有心理狀況。隻能問出這個問題:如果連接是無法選擇的是普遍的,随之而來的問題是什麼?

但随着玲音對自我認知的探究過程,問題改變了。不斷有“别的”玲音出現,攪動她所認知的“現實生活”,驅使她去連接和探知。中段開始出現集體無意識,在經典的“我是誰”“我真實存在嗎”的反複被質問和自問過程中,玲音們開始融合,混亂之中,虛假的部分不斷揭露,真實性的問題出現了:她所認知的現實生活在何種程度上是真實的?此時,之前那些異化關系都指向一種暗示,暗示玲音的人類身份存疑,人類/非人類的界限被模糊掉。

新問題是身心二分。“真正的我究竟在哪邊?真正的我存在嗎?”在融合完成前,多個玲音實際上可以被視作兩個玲音,一個是連線世界的軟件玲音,是普遍的觀測者,像是愛麗絲說“現實世界不需要你”,意味着你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不要參與這一邊。另一個是人類這邊的有肉體的玲音,是個體的實踐者,能情動,也有情緒力量(大聲呼喊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在這裡,我是真實的,别留下我一個人)。随着兩個玲音的融合(即個體玲音揭露自身身份的過程),連線世界和現實世界的界限也模糊不清,以前隻是偶然滲透進這一邊的那一邊的現象,如今更加頻繁,兩個世界正在合而為一。

後期身份揭示出來,“記憶”問題開始出現,面對可以随時更改擦除的記憶,玲音的問題是如何自處,如何繼續存在?她所求助的“假神”的問題在于老生常談的進化論,将連線世界視為現實世界的上級目錄,完全偏向的是連線世界(即無肉身)的一端,認為自己是進化鍊頂端的神。這種論調也被人類玲音輕易地破除了:誰給的權利?技術沒有發展到這一天你什麼都做不到。

這場對峙非常有意思,是選擇肉身的人類的女性聯合(她們擁抱着)擊敗了父權的男性假神。“假神”認為喜歡這個女孩就要連上她,而人類的玲音卻明白:她是我的朋友,我喜歡她,即使我們之間沒有連接。愛麗絲的舉動激化了這種反抗:既然不需要肉體,那麼為什麼需要觸碰?為什麼留戀觸碰到的體溫和怦怦的心跳?為什麼擁抱?

回到記憶,經過多次記憶擦除與終極的記憶重置,玲音看似完全融合了,作為個體的玲音消失在日常生活中:記憶中沒有的事就是沒發生的事,記憶中沒有的人就是不存在的人。然而肉身記憶還保留着,即記憶的痕迹還殘留在身邊人身上,比如愛麗絲想要發郵件,太郎電腦終端上一閃而過的告别。本應已經輕松成神、成為普遍觀測者的玲音,最後的個體殘留是傷心地哭泣,盡管不斷被勸谏,仍然為抹去自己在現實世界的存在而感到傷心,對現實世界和肉身存在很眷戀但卻無法存在于其間,孤獨到底的一個狀态。這個時候我才理解了OP(題外話:真的很好聽,聽好幾天了)的意義。

盡管是硬科幻,底色仍然是非常單純甚至老舊的人類感情,作為人這一邊的玲音被說是一副沒長大的樣子,穿連體睡衣,戴毛絨帽子,整個人看上去停留在很幼小的階段,無法準确表述自己的情感,持有的也是那種對身邊人的小小的樸素感情,是很人性甚至很天真的。連線世界的玲音每次出現都會特寫她的耳線,還有成熟的神态。結尾處與愛麗絲再相遇,是兩個鈴音真正融合的證明,她既擁有了作為觀察者的普遍性及超越性,又保有了童真的外形與對夥伴的眷戀記憶。盡管在臉上已經看不到人類感情了。

即使說了會無處不在,可我這個人一點兒也不夠超越,還是很想念玲音,那個哭泣的,情動的,抱有質樸感情的玲音就這麼被融合了,好孤單啊,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