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巴金那本著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的诞生,也许我不会知道《罪与罚》除却险象环生的心理现实主义的推进还有“复调”“独白”的超越。


鲁迅也曾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与马克思的《资本论》相提并论,说那些都不是暇末加咖啡,吸埃及烟卷之后所写出来的。他还说那时国人的作品与之比较,简直是望尘莫及。由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在俄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19世纪60年代中期的彼得堡,和社会大环境一般,还是一个为资产阶级事业家和冒险家准备的黄金市场,赤贫出现在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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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陀斯妥耶夫在亲眼目睹了小人物的生活上的艰难,走投无路之后,他拿起笔开始控诉这个病态的社会以及人性的分裂和麻木。他独特的叙事方式被后世认为是“现代主义”的开山鼻祖。


在最初的时候,他的主人公还不是拉斯柯尔尼科夫。随着农奴制改革失败,他渐渐关注到那些寻找改革之路的具有反抗性的青年之后,开始着手创作一个疯狂的拉斯柯尔尼科夫。


癫痫、贫穷、情感受挫、孤独、分裂,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生的大半真实写照。病态心理下的非理性以及创作的理性促使他造就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贫穷是原罪吗


彼得堡贫民区一家公寓的五层楼斗室里,住着一个法律系的大学生拉斯克尔尼科夫。此刻,他正在进行一场异常激烈与痛苦的思想斗争——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他认为:人按照天性法则,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最低级的人,也就是,他们是一种仅为繁殖同类的材料;而另一类则是这样的一种人,就是说,具有天赋和才华的人,在当时的社会里能发表新的见解。


思虑再三,他觉得自己应当属于第二类,而如同“恶魔”一般停止供应他伙食并且再三催促他交房租的房东太太则属于第一类。所以他杀死以放高利贷为生的罪恶的她只不过等于杀死一只虱子,杀死一只不中用的、令人讨厌的、对人类有害的虱子。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被房东的妹妹看见了,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位无辜的债主妹妹也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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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幻想自己只是“为民除害”,杀死的只不过是一个社会的“蛀虫”和被人民唾弃的“资本家”,由此来缓解自己内心的道德压力。然而,他的慌张和恐惧在与日俱增。


他始终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灵魂的解脱,反而愈发空虚与胆怯。在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压力下,他开始变得敏感多疑。但侥幸在作祟,他凭借自己巧舌如簧,不断为自己开脱洗白,妄想在道德法律面前狡辩成功。


拉斯柯尔尼科夫出生贫寒,他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只能靠着母亲和妹妹拮据生活里省下来的一点点钱生存。贫穷使得他痛恨“低级的事物”,尤其是吃人血馒头的“资本”,而房东太太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低级的人”。


他几乎成功实现了他所谓的“拿破仑式”的目标,期间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替罪羊”帮助他逃脱追捕。他完成了预想中“可以被宽恕”的杀人案件,但是接踵而至的来自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宣告了他理论的破灭。


他一方面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中,一方面又与警官波尔菲里展开如同天才般的诡辩。他不信上帝,却希望索尼娅为他朗诵圣经。由此可见,杀人之后的精神折磨让他几乎有了分裂人格的倾向。


在各种精神压力的迫使下,尤其听从了善良的索尼娅的劝告,他终于决定来到监狱自首,被判决流放西伯利亚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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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的另一条线便是马美拉多夫一家,索尼娅便是这家的女儿。


马美拉多夫和拉斯科尼科夫是在小酒馆认识的。相似的是,马美拉多夫家也是一贫如洗,更惨的是,他的夫人卡捷琳娜得了痨病,奄奄一息。他常年酗酒,一家六口无以为生,只能让女儿索尼娅去做妓女。


索尼娅虽深陷泥潭,做着社会中最底层最卑贱的工作,但她正直、善良、端庄,她用爱成功感化了挣扎中的拉斯科尼科夫。


《圣经》中说:“我要去了。我要去的地方,你们不能抵达;我告诉你们一条救赎之路:你们要彼此相爱,像爱自己那样去爱别人。”救赎拉斯科尼科夫的不是《圣经》,也不是他的理想,而是索尼娅的爱,其实也就是他一直否认的人性。


真正的罪与罚


“非凡的人”为了实践他的理想,破坏现有的秩序去维护未来世界的发展,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然而拉斯科尼科夫的确这么做了,并且他始终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哪怕他的身心饱受摧残。从杀人到自首,甚至到最后锒铛入狱,漫长的流放都无法使他改变内心的念头。


书中的文字很少描述他的忏悔,而更多地放在了他的挣扎与痛苦上。所以说,他的痛苦并非源自杀人后的悔恨,而是源自他被证实了与默罕默德、拿破仑不属于一流,也就是说,他不是第二类人。


在计划杀人的前一月里,他反复质问自己是否具有生杀大权?人到底是不是虱子?这便是他精神分裂和崩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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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忏悔却得到了救赎,这在正义与理性里是不允许的,所以默默忍受苦难的索尼娅出现了。索尼娅身上最大的悲剧色彩便是她对于家庭的牺牲和生活的热爱。她竭尽所能为家庭提供物质保障,尽管那是继母与酗酒的父亲。


《道德经》里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身处“损不足而奉有余”的社会中,如同拉斯科尼科夫一般自视甚高、有思想的青年又当如何自处?


拉斯科尼科夫显然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否则不会安排如同天使一般索尼娅的出场。如同拉斯科尼科夫一般用暴力去解决问题是行不通的,而具体该如何无人知晓,或许需要爱的感化,这也是当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触碰的真实的社会。


拉斯科尼科夫的罪过是杀死一个有罪的老太太,而他的惩罚便是得知自己真实的力量远远无法与思想上的高度相一致。


“爱使他复活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跪下亲吻索尼娅的脚,他说:“我并非向你下跪,而是向全人类的所有苦难下跪。”


四个梦境


《罪与罚》最动人心弦的不仅仅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心理描写上的出彩,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四个梦境的预示。这些梦境成了现实的预兆,同样也拉开了非理性与理性现实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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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梦境是虐马,发生在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之前。他梦见农夫米科尔卡对一头拉不动重货的马生气,鞭笞它,但是渐渐地,似乎他开始从中取乐,兴致勃勃叫上了周围一群醉鬼一起对可怜的马拳打脚踢,最后他们杀红了眼,用斧头砍死了那匹马。


米科尔卡对周围的人说:“那是我的马。”他的宣告了他对马的生杀大权,其实就暗示着人性的渐渐丧失,非理性占据上风。在后面的故事里,拉斯柯尔尼科夫如同米科尔卡一般,残忍砍死了房东太太,拉开故事序幕。


第二个梦境是殴打,发生在杀人之后。他梦见警官伊利亚殴打房东太太,其实也就是对现实的心理投射。他始终秉持着超人哲学观,认为杀死她不过如同杀死一只蝼蚁,而自己不过是为民除害,如同梦里正义化身的警官一般。


第三个梦境是败露,发生在他内心开始不安的时候。他梦见自己又回到房东太太的家里,并且无论如何也杀不死她,只能落荒而逃。周围人开始偷偷关注他,窃窃私语。


此时他的信念已经开始崩塌,良心的谴责占据上风。但是他的理想主义情怀并没有消失,他还在对抗他认为的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


第四个梦境是最后的救赎,发生他自首后服役期间。他梦见了可怕的瘟疫蔓延到全世界,战争、饥荒、大火。许多人类在痛苦中去世,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得救。


在故事的最后,他开始渴望心灵的安逸,渴望净化,渴望纯粹的爱。这是他回归人性的一个暗喻,也是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最毫无保留的一种信仰,那就是相信人性的回归,回归意味着救赎。


现实世界的无奈和失望,几乎找不到一种理性的方式去改造,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将一切寄托在非理性的想象之中。宗教可以洗涤灵魂,善良可以净化粗鄙,只有人性的爱与纯洁才能挽救现实中人创造的一切悲惨。